摘 要:大凡優秀的小說,其語言信息含量是很豐富的,文章以《水滸》為例,特別是以闡釋《水滸》中“子母”、“母子”的意義為切入點,歸納出捕捉小說語言信息的途徑有:一是聯系具體的人物形象,捕捉語言信息;二是從上下文的聯系,捕捉語言信息;三是從生活常情出發,捕捉語言信息。
關鍵詞:《水滸》;子母;母子;捕捉;語言信息
大凡優秀的小說,其值得人玩味的地方是很多的。單就語言信息的含量看,那看似平凡的字里行間,似都蘊藏著草草瀏覽斷非能得的要言精義。但在大眾化的閱讀中,由于各種原因,這些頗具匠心之處還不能被一般讀者領悟。例如,現在指代母親和兒子,我們一般籠統地稱作“母子”。在《水滸》中,由于表達需要不同,作者卻以“母子”、“子母”有區別地使用,對于這種現象,一般讀者并不以為是一個問題存在。我們認為,在小說閱讀中,這種現象的存在,不利于審美能力的提高。有鑒于此,我想就“母子”、“子母”的意義解讀,結合《水滸》的一些其它例證,談談捕捉小說語言信息的途徑。
例1:“王進答道:‘小人母子二人貪行了些路程,過了宿店……欲投貴莊借宿一宵'……”
例2:“王進起身謝道:‘小人子母無故相擾,此恩難報……'”
按:這里“母子”、“子母”人物指稱結構是作者按人物性格的樣式而有意營構的結果。因為,在《水滸》中,王進是個孝子。金圣嘆說:“王進者何人也?不墜父業,善養母志,蓋孝子也。”例1是他為借宿向史家莊莊客的懇求。他攜母出逃,雖屬事非得已,但讓老母也“饑餐渴飲、夜住曉行”地奔波,必然于心不安。這樣在借宿時,他把母親放在前面,用“母子”指代自己和母親,是把“母”作為重點來強調的,說明借宿主要是為母親考慮。例2蒙史太公收留招待之后,王進謝史太公的一句話。從書中可知,他們是深夜敲開史家莊大門,當時史太公已休息,因此,他們對史太公確有打擾。這樣,在謝罪時,選用“子母”這個“子”在前的指稱,是把“子”作為承擔罪責的對象,其實是一種代母受過的行為。
從例1、例2的意義解讀可知,我們主要是從人物的性格特征出發,去捕捉特定的語言信息的。我們認為,小說是以塑造人物形象為追求的,小說的語言意義與人物性格特征有密切的關系,因此,聯系具體的人物性格解讀表現該人物的語言意義,是我們捕捉小說語言信息的第一條途徑。例如,在《水滸》第二回,為救金老父女二人,魯達先是自己“摸出五兩來銀子”,后向李忠求借,這李忠“去身邊也摸出二兩銀子”,關于這兩個“摸”字,金圣嘆認為:魯達之“摸”與李忠之“摸”雖為同一個“摸”字,“而一個摸得快,一個摸得慢”。我們認為,“摸”作為一種用手探取的行為,在任何語言環境中,都有耗費時間長的特性,用快慢區分這兩個“摸”字的區別是錯誤的,其實,魯達之“摸”,搜索之謂也;李忠之“摸”,挑揀之謂也。因為,在《水滸》中,魯達、李忠雖同為梁山好漢,但他們的人品卻很為不同。魯達行俠仗義,扶危濟困;李忠卻自私自利,生性吝嗇。正因為如此,在以銀助人的問題上,魯達是出以真心,是傾囊而出,是取之唯恐不盡,為了不使銀子遺在囊中,他只好以“摸”的手法反復搜索了。而李忠呢?當時他有很多銀子,但他并不想拿銀送人,但為了敷衍魯達,他也得做做樣子,多少拿出一些。因此,在取銀時,李忠很不自在,他既怕以銀示人,又唯恐取之過多。沒有辦法,這李忠只好長時間地手插囊中翻來翻去細細挑揀了。又如,在《水滸》第十八回,林沖“雙眉剔起,兩眼圓睜”,質問王倫拒納英雄是何道理。這時,吳用勸林沖說:“頭領息怒。自是我等來的不是,倒壞了你山寨的情份……”關于這句話,李卓吾認為:“反言當正言,此文字妙處。”我們認為,李卓吾的理想是正確的。因為,在《水滸》中,吳用是個智者的形象。他善于洞悉復雜的斗爭局面,巧于利用矛盾實現個人目的。他與晃蓋上山不久,他就看出王倫不能容人,憑著察顏觀色的本領,他看出林沖對王倫的不滿,于是他決心利用這個矛盾搞掉王倫。這樣,當林沖怒火發作之后,他是以正話反說的方式提醒林沖,暗示林沖與王倫已處于勢成水火的境地,如果林沖不除掉王倫,日后梁山絕無林沖居身之地。因此,這句話是吳用以自己出眾的心機,于平淡的語言中寄寓謀略和企圖的表現,正是這句話,使林沖意識到處境的危險,并進而下了殺王倫的決心。
例3:王進為躲避高俅迫害,瞞過兩個牌軍,攜母出逃。兩個牌軍怕免受牽連,去殿帥府首告:“王教頭棄家出逃, 子母不知去向。”
按:這里的“子母不知去向”是作者對“棄家出逃”所作的邏輯證明和補充。就作品的描寫看,這兩個牌軍是“殿帥府差來伏侍”王進的,也可以說是王進的公務員,是兩個地位卑微的角色。這樣,向殿帥府這個高級衙門的長官報告自己首長“棄家出逃”這一干系重大的情況,他們必須慎之又慎,不能出絲毫差錯。從作品上下文的描寫看,這兩個牌軍作出王進“棄家出逃”的判斷,主要是基于王進“當夜不歸,又不見了他老娘”的事實。因此“子母不知去向”是“棄家出逃”的邏輯依據。同時,就作品提供的情況看,王進是高俅主要關注的對象,王進有母、其母尚存,這高俅未必知道,也不感興趣。所以,兩個牌軍向高俅報告王進“子母”出逃,主要是報告王進跑了,但把王進母親也跑了的事實捎帶進去,一是為了說明判斷的可靠性,二是為了準確描繪王進在逃的情形,即:王進不是獨自出逃,他還帶著一個老母。
從例3的意義解讀可知,我們是從上下文的聯系入手,去捕捉特定的語言信息的。我們認為,優秀的文學作品,其內容往往互為因果、前后照應,具有很強的邏輯性。因此,從上下文的聯系入手,細心品味不同內容之間的各種關系,是我們捕捉小說語言信息的第二條途徑。例如:金圣嘆說《水滸》“景陽崗勤敘許多‘哨棒'字,紫石街連寫若干‘簾子'字等是也。驟看之,有如無物,及至細導,其中便有一條線索,拽之通體俱動。”從金圣嘆的分析可知,《水滸》中看似閑筆的物事描寫,往往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這些內容以不同的作用引發故事的發生發展,使前后內容具有一種因果關系。“簾子”一般來說,只是尋常人家居家過日子的一個物件。但這“簾子”掛在武大家中,卻不能作如是觀。只因潘金蓮向門前叉那“簾子”,手拿“叉竿不牢”,叉竿“失手滑將倒去,不端不正”,正好打在西門慶頭巾上。這一打不要緊,于是便有后面無數故事的發生。因此,在《水滸》中,這“簾子”是寄寓著作家表達企圖的不可或缺的藝術道具,作者用這張“簾子”遮掩一個風流絕艷、飲恨含冤、血雨腥風的藝術世界。一旦這“簾子”打開,西門慶和潘金蓮的腌臜放蕩、武大無辜屈死的呻吟、武二伸冤報仇的英勇無畏,便盡顯讀者眼底。
例4:王進和其母在路一月有余,“忽一日,王進告訴其母:‘此去安府不遠了,高太尉便要差人拿我也拿不著了!'子母二人歡喜”。
例5:王進從殿帥府回來,對娘說知高俅陷害之事,“母子”二人抱頭大哭。
按:這里的“子母”、“母子”的人物指稱結構是作者根據生活常情而選用的結果。例4“子母二人歡喜”是王進與其母講完已脫離危險之后,作者描述的一句話。在中國古代,女性是足不出戶的,這樣,女性的戶外知識是欠缺的。王進母子從東京逃往延安府,其間隔山隔水,人生地疏。王母作為一個不出戶的女性,她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故對到達那里絕不明白。因此,此處是王進先意識到脫離了危險,先心中高興起來;然后告知母親,引得母親也高興了。故:“子母二人歡喜”中的“子母”是作者依照生活常情,以歡喜這一心情在“子母”之間產生的先后營建的。例5是王進首次到殿帥府面見高俅,回家與母親說明自己恐遭高俅陷害后,作者的一句描寫。這里的“‘母子'二人抱頭而哭”,實際上是王母先哭,隨后弄得王進也哭了。在中國,“男兒有淚不輕彈”是人們崇尚的一種行為,王進作為一個英雄豪杰,是不可能動不動就流淚的,這里,他是見母親為自己擔心,看母親可憐,才哭了。所以“‘母子'二人抱頭而哭”的“母子”也是作者根據生活常情而選擇的。
對例4、例5的解讀,我們是從生活常情入手的。我們認為,小說雖于史無證,屬虛構的范疇;但其作為一定社會生活的反映,其創作還是要不違普遍的事體情理,要遵循生活的邏輯,藝術地概括具有客觀真理性質的生活經驗。因此,從生活常情出發,充分調動多種知識解讀作品,是捕捉小說語言信息的第三條途徑。例如:在《水滸》第三十四回,宋江帶花榮、秦明等投奔梁山,作者說宋江叫分作三隊下山:“宋江便與花榮引著四五十人,三五十騎馬,簇擁著五七輛車子,老小隊仗先行。秦明、黃信引領八九十匹馬,和這應用車子,作第二起。后面便是燕順、王矮虎、鄭天壽三個,引著四五十匹馬,一二百人,離了清風山,取路投梁山泊來”。關于這段描寫,金圣嘆認為:“第一隊有人有馬有車,第二隊有馬有車無人,第三隊有馬有人無車。通共只十輛車,三二百匹馬,三五百人,看他寫得錯綜變化。”李卓吾認為:“只兩三行內,將三隊人馬敘得如此變幻錯落,即昌黎、歐陽得意古文,不為過也。”照金、李二人意見,作者這樣寫主要是為了追求一種筆墨上的變化。當然,追求筆意的靈活是優秀小說家們所崇尚的;但我們認為,為了筆墨的變化,一味翻空出奇、賣弄玄虛,會因違背生活的邏輯,失卻藝術上的真實。其實,這段文字是以一般軍事撤退的原則來寫的。當時,花榮、秦明、黃信反叛朝廷,大鬧了清風寨,官軍馬上就會對他們進行剿捕。在這種情況下,為了順利地從清風寨轉向梁山,宋江等假扮成收捕梁山的官軍,分三隊下山:第一隊車馬人俱全,是武裝保護下的家屬隊伍;第二隊有馬有車無人,是武裝保護下的輜重后勤隊伍;第三隊有馬有人無車,是純武裝的斷后隊伍。這樣退卻的道理何在呢?(1)宋江等既是假扮官軍轉移,由于古代通訊發達,因此,越在前面越安全。家屬隊伍和輜重部隊拖累較多,行軍速度不快,不易擺脫追捕故應在第三隊的掩護下先行。(2)由于他們假扮的是收捕梁山的官軍,因此,讓花榮、秦明、黃信等剛反叛朝廷的人物在第一隊、第二隊先行。在前進的途中,即使遇到軍官,一是秦明等可能所遇官軍頭領相識,這樣就增強了假扮的真實性。二是縱使他們與所遇的官軍不認識,他們也可以憑借多年的行伍知識從容應付,進而騙過對方。相反,如讓燕順等滿臉匪氣的人物先行,則很可能會露出破綻。(3)燕順、王矮虎、鄭天壽本為清風山上強人。他們熟悉當地地理環境,憑借天險,殺人放火多年,官軍對他們奈何不得。因此,讓他們斷后,縱使官軍追來,也可以從容應付。
參考文獻:
陳曦鐘,侯忠義,魯玉川。水滸傳全評本 [M]。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