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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濠詩話

 

 南濠詩話

明·都穆撰

○都○都南濠先生序

詩話詩話無慮數十家,若鞠坡艇齋冷齋諸公,皆其杰然者。而國朝元老《麓堂集》尤為精純,會眾說而折其中,詩道畢矣。偶得都公是集,俯而讀,仰而思,知其學問該博,而用意精勤,鉤深致遠,而雅有樞要,誠足以備一家之體,而與諸公并馳焉。如讀太宗之詩,而知貞觀之治;誦清碧之集,而慨宋室之亡。王孟端感久客之娶婦,曹子建助老瞞之奸雄,是又即其人知其世,而良有深意。公之詩話,大率類此,非瑣瑣章句之末耳。公在吳下以學行稱,官兵曹以政事著,余企慕素矣。今觀是集,信知其體具用行,而發言之有本也。遂捐俸繡梓,用廣厥傳,俾四方之士,因公之言,求公之心,可以推類而至於道,其於風教未必無補。正德癸酉秋七月望日,封邱黃桓書於和州之公寓。

○南○南濠居士詩話序

詩話詩話必具史筆,宋人之過論也。玄辭冷語,用以博見聞資談笑而已,奚史哉?所貴是書正在識見耳。若拾錄闕遺,商訂古義,不為無裨正史,而雅非作者之意矣。余十六七時喜為詩,余友都君元敬實授之法。於時君有心戒,不事哦諷,而談評不廢。余每一篇成,輒就君是正,而君未嘗不為余盡也。君於詩別具一識,世之談者,或元人為宗,而君雅意於宋;謂必音韻清勝,而君惟性情之真。倚馬萬言,莫不韙嘆;而碧山雙淚,獨有取焉。凡其所采,率與他為詩者異,而自信特堅,故久而人亦信之。觀其所著《南濠詩話》,玄辭冷語,居然合作,而向之三言具在,是知君所為教余者,皆的然有見,而非漫言酬對也。是故拈而出之,他日當有作法於是者,非徒取其有裨史氏也。壬辰三月,衡山文璧敘。

陳後陳後山曰:“陶淵明之詩,切於事情,但不文耳!贝搜苑且。如《歸園田居》云:“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睎|坡謂“如大匠運斤,無斧鑿痕”。如《飲酒》其一云:“衰榮無定在,彼此更共之!鄙焦戎^“類西漢文字”。如《飲酒》其五云:“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蓖跚G公謂“詩人以來,無此四句”。又如《桃花源記》云:“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碧谱游髦^“造語簡妙”。復曰:“晉人工造語,而淵明其尤也!贬嵘椒菬o識者,其論陶詩,特見之偶偏,故異於蘇黃諸公耳。

東坡東坡嘗過一僧院,見題壁云:“夜涼疑有雨,院靜似無僧。”坡甚愛之,不知為何人作也。劉孟熙《霏雪錄》,謂二句似唐人語。予近閱《潘閬集》見之,始知為閬《夏日宿西禪院作》。詩云:“此地絕炎蒸,深疑到不能。夜涼如有雨,院靜若無僧。枕潤連云石,窗明照佛燈。浮生多賤骨,時日恐難勝!蓖ㄆ悦。但坡以“如”為疑,若為“似”,與此不同。

元微元微之《題劉阮山》詩云:“芙蓉脂肉綠云鬟,罨畫樓臺青黛山。千樹桃花萬年藥,不知何事憶人意。”後元遺山云:“死恨天臺老劉阮,人間何戀卻歸來?”正祖此意。予頃見楊廉夫詩跡,亦有是作云:“兩婿原非薄幸郎,仙姬已識姓名香。問渠何事歸來早,白首糟糠不下堂!陛^之二元,情致不及,而忠厚過之。

《七《七哀》詩始於曹子建,其後王仲定量張孟陽皆相繼為之。人多不解“七哀”之議,或謂:病而哀,義而哀,感而哀,悲而哀,耳目聞見而哀,口嘆而哀,鼻酸而哀。所哀雖一事,而七者具也。

張伯張伯雨外史晚居茅山,罕接賓客。一日,有野僧來謁,童子拒之。僧云:“語而主,吾詩僧也,胡為拒我?”不得已乃為入報。伯雨書老杜“花徑不曾緣客掃”之句,使持以示僧。僧略不運思,足成詩云:“久聞方外有神仙,只信華陽古洞天;◤讲辉壙蛼撸步裨S借僧眠。穿云去汲燒丹井,帶雨來耕種玉田。一自茅君成道後,幾人騎鶴下蒼煙!蹦┒渖孀I刺。伯雨得詩大驚,延入置之上坐,留連數日。

昔人昔人詞調,其命名多取古詩中語。如《蝶戀花》取梁簡文詩“翻階蛺蝶戀花情”;《滿庭芳》取柳柳州詩“滿庭芳草積”;《玉樓春》取白樂天詩“玉樓宴罷醉和春”;《丁香結》取古詩“丁香結恨新”;《霜葉飛》取老杜詩“清霜洞庭葉,故欲別時飛”;《清都宴》取沈隱侯詩“朝上閶闔宮,夜宴清都關”。其間亦有不盡然者,如《風流子》出《文選》。劉良《文選注》曰:“風流,言其風美之聲流於天下。子者,男子之通稱也!薄独笾ο恪贰督庹Z花》,一出《唐書》,一出《開元天寶遺事》。《唐書》《禮樂志》載:“明皇幸蜀,貴妃生日,命小部張樂春天新曲而未有名。會南方進荔枝,遂命其名曰‘荔枝香’。”《遺事》云:“帝與妃子共賞太液池千葉蓮,指妃子謂左右曰:‘何如此解語花也?’”《解連環》出《莊子》,《莊子》曰:“南方無窮而有《塞垣春》,“塞垣”二字出《後漢書》《鮮卑傳》;《玉燭新》,“玉燭”二字出《爾雅》。即此觀之,其馀可類推矣。

李商李商隱《錦瑟》詩,人莫曉其義,劉貣父謂是令孤楚家青衣名也。近閱許彥周《詩話》云:“錦瑟之為器,其柱如其弦數,其聲有適怨清和。又云感怨清和。昔令狐楚侍人,能彈此四曲,詩中兩聯,狀此四曲也。”乃知錦瑟非青衣之名,貣父失之於不考耳。

無錫無錫浦源字長源,讀書工詩,洪武中為晉王府引禮舍人。聞閩人林子羽老於詩學,欲往訪之而無由。一日以收買書籍至閩,時子羽方與其鄉人鄭定量五元輩結社作詩,自以天下為無人。長源謁之,子羽欲聞其所作,以觀何如。長源乃誦《送人之荊門》詩,中有“云邊路繞巴山色,樹里河流漢水聲”之句,子羽甚加嘆賞,遂許入社,與之唱酬。

昔人昔人謂“詩盛于唐,壞于宋”,近亦有謂元詩過宋詩者,陋哉見也。劉後村云:“宋詩豈惟不愧于唐,蓋過之矣!庇栌^歐梅蘇黃二陳至石湖放翁諸公,其詩視唐未可便謂之過,然真無愧色者也。元詩稱大家,必曰虞楊范揭。以四子而視宋,特太山之卷石耳。方正學詩云:“前宋文章配兩周,盛時詩律亦無儔。今人未識昆侖派,卻笑黃河是濁流!庇衷疲骸疤鞖v諸公制作新,力排舊習祖唐人。粗豪未脫風沙氣,難底熙豐作後塵!狈蔷哒ㄑ壅撸瑸跄艿来。

東坡東坡詩云:“無事此靜坐,一日如兩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唐子西詩云:“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逼乱砸蝗债攦扇,子西直以日當年。又不若謝康樂云“以晤言消之,一日當千載”耳。

嚴滄嚴滄浪謂論詩如論禪:“禪道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學者須從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有義!贝俗顬榈恼。趙章泉嘗有詩云:“學詩渾似學參禪,識取初年與暮年。巧匠曷能雕朽木,燎原寧復死灰然!逼涠骸皩W詩渾似學參禪,要保心傳與耳傳。秋菊春蘭寧易地,清風明月本同天!逼淙骸皩W詩渾似學參禪,束縛寧論句與聯。四海九州何歷歷,千秋萬歲永傳傳!眳撬嫉涝娫疲骸皩W詩渾似學參禪,竹榻蒲團不計年。直待自家都肯得,等閑拈出便超然。”“學詩渾似學參禪,頭上安頭不足傳。跳出少陵窠臼外,丈夫志氣本沖天!薄皩W詩渾似學參禪,自古圓成有幾聯?春草池塘一句子,驚天動地至今傳!饼徥ト卧娫疲骸皩W詩渾似學參禪,悟了方知歲是年。點鐵成金學是妄,高山流水自依然!薄皩W詩渾似學參禪,語可安排意莫傳。會意即超聲律界,不須鏈石補青天。”“學詩渾似學參禪,幾許搜腸覓句聯。欲識少陵奇絕處,初無言句與人傳!庇枰鄧L效顰云:“學詩渾似學參禪,不悟真乘枉百年。切莫哎心并剔肺,須知妙語出天然!薄皩W詩渾似學參禪,筆下隨人世豈傳?好句眼前吟不盡,癡人猶自管窺天!薄皩W詩渾似學參禪,語要驚人不在聯。但寫真情并實境,任他埋沒與流傳。”

海寧海寧胡教授虛白,洪武間歸自江西,泊舟番君之望湖亭,見亭上石刻東坡詩一絕云:“黑云堆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亭下水連天!碧摪踪s其韻曰:“鷗外清波雁外山,望湖亭下系歸船。夜深起坐占風信,人在珠宮月在天!睍侗。忽有老者來誦其詩曰:“子非斗南老人邪?”乃為長揖,舉首不知所往。虛白因自號半南老人。

《楚《楚辭》云:“思公子兮未敢言!蔽┢洳谎裕詾樗贾痢⒐珟衷疲骸八甲由蛐那L嘆不能言。”本《楚辭》也。楊憲使孟載與高侍郎季迪、張太常來儀、徐方伯幼文友善,四公皆吳產,皆妙於詩,世稱高楊張徐。孟載詩律尤精,如云“花無桃李非春色,人有笙歌是太平”,“一官不博三竿日,萬事無過兩鬢星”,予愛其閑曠。及云“亂世身如危處立,異鄉人似夢中來”,“千金已廢床頭劍,一字無存架上書”,則又嘆其困窮。如云“紅雨落花來袞袞,綠波芳草去迢迢”,“六朝舊恨殘陽里,南浦新愁細雨中”,予愛其含蓄,及云“柳色嫩於鵝破殼,蘚痕斑似鹿辭胎”,“小雨送花青見萼,輕雷催筍碧抽尖”,則又驚其新巧。至“翠袖錦箏邀上客,畫船銀燭照歸人”,“高樓錦瑟花連屋,深巷珠簾柳映橋”,則又見其情致之綺麗矣!靶跏那嗵b,武帝金盤玉露多”,“八陣云開屯虎豹,三江潮落見無暇鼉”,則又見其氣象之突兀矣。他如“半醉半醒花冉冉,閑愁閑雨沈沈”,“恨不發如春草綠,笑曾花似面顏紅”,“萬里歸心鷗送客,片時殘夢鳥驚人”,則又優柔痛快,而無牽合排比,其亦詩人之豪者哉!

潘逍潘逍遙寓居錢塘。嘗一至陜觀華山,留題云:“高愛三峰插太虛,昂頭吟望倒騎驢。傍人大笑從他笑,終擬全家向上居!睍r魏野仲先居陜,有《贈逍遙》詩云:“從此華山圖籍上,更添潘閬倒騎驢!倍咧驴上胍。

杜樊杜樊川《題烏江項羽廟》詩云:“勝敗兵家不可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豪俊,卷土重來未可知!贬嵬跚G公詩云:“百戰疲勞壯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回。江東子弟今雖在,肯為君王卷土來!鼻G公反樊川之意,似為正論,然終不若樊川之死中求活。謝疊山謂柳子厚書箕子廟碑陰,意亦類此。

吾鄉吾鄉沈處士貞吉,讀書能詩,暮年好道,奉純陽呂仙翁甚虔,每有事輒負箕召之。一日得詩二絕云:“鶴背發長歌,清聲振林越。萬里洞庭秋,湖波弄明月!薄捌乱焉n蒼,詩成天欲曙。獨鶴忽不見,閑云自來去。”處士驚喜下拜,以為真神仙來也。後徐武功見之,亦曰:“此詩非純陽不能作也!

李太李太白杜子美微時為布衣交,并稱於天下後世。今考之《杜集》,其懷贈太白者多至四十馀篇,而太白詩之及杜者,不過沙邱城之寄,魯郡東石門之送,及飯顆之嘲一絕而已。蓋太白以帝室之胄,負天仙之才,日試萬言,倚馬可待,而杜老不免刻苦作詩,宜其為太白所誚。洪容齋胡苕溪以飯顆詩不見《太白集》中,疑為後人偽作。予謂古人嘲戲之語,集中往往不載,不特太白為然。然後之人作詩,乃多學杜而鮮師太白,豈非以太白才高難及,而愛君憂民,可施之廊廟者,固在於飯顆之人耶?

王孟王孟端舍人作詩清麗。嘗有人作客京師,乃別娶婦,孟端作詩寄之云:“新花枝勝舊花枝,從此無心念別離?尚徘鼗唇褚乖,有人相對數歸期。”其人得詩感泣,不日遂歸。

《楊《楊廉夫集》有《路逢三叟》詞云:“上叟前致詞,大道抱天全。中叟前致詞,寒暑每節宣。下叟前致詞,百歲半單眠!眹L見陳後山詩中一詞,亦此意。此蓋出於應瑒,瑒詩曰:“昔有行道人,陌上見三叟。年各百馀歲,相與鋤禾莠。往前問三叟,何以得此壽?上叟前致詞,室內姬粗丑。二叟前致詞,量腹節所受。下叟前致詞,暮臥不覆首。要哉三叟言,所以能長久。”

漢《漢《柏梁臺詩》,武帝與群臣各詠其職為句,同出一韻,句僅二十有六,而韻之重復者十有四。如武帝云:“日月星辰和四時。”衛尉則云:“周衛交戟禁不時。”梁孝王云:“驂駕駟馬從梁來!碧蛣t云:“脩飾輿馬待駕來!痹谒抉R云:“郡國士馬羽林材!闭彩聞t云:“椒房率更領其材!必┫嘣疲骸翱傤I天下誠難治!眻探鹞釀t云:“徼道宮下隨討治!本┱滓鼊t云:“外家公主不可治!贝髮④娫疲骸昂蛽崴囊牟灰自!睎|方朔則云:“迫窘詰屈幾窮哉?”御史大夫云:“刀筆之吏臣執之!贝篪櫯F則云:“郡國吏功差次之!鄙俑畡t云:“乘輿御物主治之!逼溟g不重復者惟十二句,然通篇質直雄健,真可為七言詩祖。後齊梁詩人多效其體,而氣骨遠不能及。方朔乃云:“迫窘詰屈,直戲語耳。”

外高外高祖硃先生文奎嘗學詩楊廉夫,洪武初為郡學訓導。其《元夕》詩云:“兔魄搖銀海,鰲山接紫微。游人踏清影,疊鼓催馀輝。蘭灺驚鐘墮,珠星拂曙稀。良宵苦不永,況復隔年違!敝弥湃思校匆妆嬉。

世人世人作詩以敏捷為奇,以連篇累冊為富,非知詩者也。老杜云:“語不驚人死不休。”蓋詩須苦吟,則語方妙,不特杜為然也。賈閬仙云:“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泵蠔|野云:“夜吟曉不休,苦吟鬼神愁。”盧延遜云:“險覓天應悶,狂搜海亦枯!倍跑鼹Q云:“生應無輟日,死是不吟時!庇栌墒侵娭还,以不用心之故,蓋未有苦吟而無好詩者。唐山人題詩瓢云:“作者方知吾苦心。”亦此意也。

紫薇紫薇花,俗謂之怕癢樹,爪其幹則枝葉俱動。宋梅都官詩云:“薄膚癢不勝輕爪。”又云:“薄薄嫩膚搔鳥爪。”皆言其不耐癢也。草木無知之物,此花乃獨不然,何耶?

長洲長洲陳湖磧沙寺,元初有僧魁天幻者居之?c高安僧圓至友善,至嘗注周伯[A10?]所選《唐三體詩》,魁割其資,刻置寺中,方萬里特為作序,由是《三體詩》盛傳人間。今吳人稱“磧沙唐詩”是也。魁讀儒家書,尤工於詩,平生厓立絕俗,誓不出世,住山。至有詩贈之云:“拈筆詩成首首新,興來豪叫欲攀云。難醫最是狂吟病,我恰才痊又到君。”

陳希陳希夷《贈張乖厓》詩云:“自吳入蜀是尋常,歌舞筵中救火忙。乞得金陵養閑地,也須多謝鬢邊瘡!庇璩醪皇 熬然鹈Α敝f,近閱《乖厓遺事》云:“公嘗謁希夷,問欲隱居,希夷曰:‘子方有官職,未可議此。值今之勢,如失火之家,待公救火,不可不赴!毕R纳葡嗳酥g,固已逆知乖厓之不能隱矣。

松江松江袁御史景文,未仕時,嘗與友人謁楊廉夫,幾上見有《詠白燕》詩云:“珠簾十二中間卷,玉翦一雙高下飛!本拔乃啬茉娬,因謂之曰:“先生此詩,殆未盡體物之妙也。”廉夫不以為然。景文歸作詩,翌日呈廉夫云:“故國飄零事已非,舊時王謝見應稀。月明漢水初無影,雪滿梁園尚未歸。柳絮池塘香入夢,梨花庭院冷侵衣。趙家姊妹多相妒,莫向昭陽殿里飛。”廉夫得詩嘆賞,連書數紙,盡散坐客。一時呼為袁白燕云。

木玄木玄虛《海賦》云:“云錦散文於沙涔。”予初不解,後游東海之上,見波紋印沙,堅如刻畫,毫發不失,而螺貝珍異之物紛錯其間,粲然五色,水波不興,日光射之,真所謂“云錦散文”。愛玩久之,乃知玄虛此語之不虛也。

元杜元杜清碧本集亡宋節士之詩,為《谷音》二卷,惜世罕傳。予近得其本,如程自脩《痛哭》云:“匆匆古今成傳舍,人生有情淚如把。乾坤誤落腐儒手,但遺空言當汗馬!薄稓q暮》云:“鄉里小兒紇那歌,前輩先生八風舞。欲拘東流舞萬牛,抱膝長吟聽更雨!比浆L《蓬萊閣》云:“魯連惟有死,王粲不勝哀!痹渡宵h》云:“嗚呼皇天肯悔禍,豈有盜賊稱天王?”《夜坐》云:“忽憶梅花不成語,夢中風雪在江南。”師嚴硃尚書《席上》云:“主憂臣辱坐感激,忍對花鳥調歡娛!睆堢豆倭吩疲骸把U裊亭亭忒無賴,又將春色誤江南。”汪涯《采石獨酌》云:“天翻地覆有今夕,酒熟詩溫無可人!倍¢_《可惜》云:“父老俱嗚咽,天王本圣明!濒~潛《送鄭秘書》云:“童子歌鴝鵒,幽人拜杜鵑!笨旅t《魯港》云:“可惜使船如使馬,不聞聲鼓但聲金!苯员瘧嵓ち遥x之可為流涕。

曹子曹子建《雜詩》云:“閑居非吾志,甘心赴國憂!庇衷疲骸皣囌彶蝗,甘心思喪元!崩喜m而有是兒,寧不助其奸雄?

示坡示坡云:“詩須有為而作。”山谷云:“詩文惟不造空強作,待境而生,便自工耳!庇柚^今人之詩,惟務應酬,真無為而強作者,無怪其語之不工。元遺山詩云:“從橫正有凌云筆,俯仰隨人亦可憐!敝瞬≌咭。

會稽會稽張思廉,元末流寓吳門。時張士誠欲結內游客,大開賓賢之館,聞思廉名,禮致為樞密院都事,思廉遂委身事焉。未幾,張敗,思廉變姓名走杭州,寄食於報國寺,旦暮手一編,人不得窺。後思廉死,寺中人取視之,乃其平生所作詩也。孫司業大雅嘗為思廉著傳。

唐太唐太宗詩,其《經戰地》云:“心隨朗日高,志與秋霜潔。移鋒驚電起,轉戰長河決。營研討會落星沈,陣卷橫云裂。一揮氛沴靜,再舉鯨鯢滅。”其《重幸武功》云:“垂衣天下治,端拱車書同。白水巡前跡,丹陵幸舊宮。列筵歡故老,高宴聚新豐。駐蹕撫田畯,回輿訪牧童!逼洹秷唐蹯o三邊》云:“無為宇宙清,有美璇璣正。皎珮星連景,飄衣云結慶。戢戈榮七德,昇文輝九功。煙波澄舊碧,烽煙息前紅。霜野韜蓮劍,關城罷月弓!逼洹兜劬┢吩疲骸叭说缾焊呶#撔慕溆。奉天竭誠敬,臨民思惠養。納善察 忠諫,明科慎刑賞。六五誠難繼,四三非易仰。廣待淳化敷,方嗣云亭響。”皆雄偉不群,規模宏遠,真可謂帝王之作,非儒生騷人之所能及!兜劬芬黄纫姴蛔詽M足,其成貞觀之治,有以哉。

國初國初詩僧稱宗泐來復。同時有德祥者,亦工於詩,其《送僧東游》云:“與云秋別寺,同月夜行船!薄对佅s》云:“玉貂名并出,黃雀患相連。”泐復不能道也。又《卜筑》云:“草生橋斷處,花落燕來初!币嗉丫。

古人古人詩有唱和者,蓋彼唱而我和之。初不拘體制兼襲其韻也。後乃有用人韻以答之者,觀老杜嚴武詩可見,然亦不一一次其韻也。至元白皮陸諸公,始尚次韻,爭奇斗險,多至數百言,往來至數十首。而其流弊至於今極矣,非沛然有馀之才,鮮不為其窘束。所謂性情者,果可得而見邪?

柯博柯博士九思在奎章日,得出入內廷,後失寵,退居吳下。虞文靖公作《風入松》詞贈之,中亦微露此意。予聞柯嘗畫黃鸝、白頭,題詩二絕!栋最^》云:“春濃不放小禽棲,白發沖冠向曉啼。簾幕半開人未起,樓臺風暖日猶低!薄饵S鸝》云:“春風嬌軟綠陰肥,上苑鶯花紫翠圍。卻向後宮深院里,一枝閑自理金衣!苯闻d周丈伯器嘗題二圖,為予誦之。詩云:“奎章閣下老詞臣,吟遍鶯花上苑春;厥捉鹨麻e自理,綠陰多處少風塵。”“重重簾幕護輕寒,聽徹春禽午夜闌。無限江南歸興里,不將華發漫沖冠!鄙w用其語,而反其意也。

吳僧吳僧明月舟善為詩,與予交。嘗得其《臨終》一首,警句曰:“草煙蝴蝶夢,花月杜鵑吟!庇钀壅b之。

劉靜劉靜修書事詩云:“臥榻而今又屬誰?江南回首見旌旗。路人遙指降王道,好似周家七歲兒。”周公謹《雜識》載《北客》詩云:“憶昔陳橋兵變時,欺他寡婦與孤兒。誰知二百馀年後,寡婦孤兒又被欺。”二詩皆為宋太祖作,若出一機軸,而辭意嚴正,道人所不能道,真可謂詩之斧鉞矣。

解學解學士縉自幼能言,即穎敏絕人?な亓钪疗浼,或抱置膝上,應聲成文,皆錯愕驚嘆。嘗聞學士六歲時,其族祖戲之曰:“小兒何所愛?”即應聲作詩四絕,其一云:“小兒何所愛?愛者芝蘭室。更欲附飛龍,上天看紅日。”其二云:“人道日在天,我道日在心。不省雞鳴時,泠然鐘磐音!逼淙疲骸笆ト擞小读洝,天地有日月。日月萬古明,《六經》終不滅!逼渌脑疲骸靶汉嗡鶒郏恳箟艄P生花;ǜ诤翁帲康じ俏峒摇!彼諏W士嘗書其後云:“予未能言時,頗知人教指。夢五色筆,筆有花如菡萏者,當五六歲來,遂盛有作。然未甚能書,往往忘不復記。此詩頗傳誦,不欲棄置,因識之。”

魏仲魏仲先詩十卷,名《鉅鹿東觀集》,予嘗閱之,今記其數聯!堕e居書事》云:“成家書滿屋,添口鶴生孫。”《和五衢見寄》云:“身猶為外物,詩亦是虛名!薄对亼选吩疲骸苞Q病生閑惱,僧來廢靜眠!庇钟小对伵璩仄肌吩疲骸澳由幉懶,免得漂然逐眾流!闭骐[者之言也。

顧玉顧玉山仲瑛嘗自題小像云:“儒衣僧帽道人鞋,天下青山骨可埋。若說向時豪俠處,五陵鞍馬洛陽街。”人咸賞其達。予謂仲瑛此詩,不無所襲。傅大士詩云:“道冠儒履釋袈裟,三教原來總一家!睎|坡獄《中寄弟子由》云:“是處青山可埋骨,他時夜雨獨傷神!贬彡懛盼淘疲骸扒嗌绞翘幙陕窆恰!鄙w亦用坡語矣。

江湖江湖間呼舟子為家長,或疑其卑賤,不宜稱之若是。近閱老杜詩云:“長年三老歌聲里!薄豆沤裨娫挕分^蜀中以稿手為三長老,老杜之語,蓋本於此。又戴氏《鼠璞》謂海濱之人,呼篙師為長年,則家長之稱,有自來矣。

陰常陰常侍何水部以詩并稱,時謂之陰何。宋黃伯思長睿跋何詩,盡錄其佳句。予觀陰詩,佳句尤多。如《泛青草湖》云:“行舟逗遠樹,度鳥息危檣!薄锻聿次逯蕖吩疲骸八S云度黑,山帶日歸紅!薄稄V陵岸送北使》云:“海上春云雜,天際晚帆孤。”《巴陵空寺》云:“香盡奩猶復,幅陳畫漸微。”《雪里梅花》云:“從風還共落,照日不俱消!薄锻沓鲂峦ぁ吩疲骸斑h戍惟聞鼓,寒山但見松。”皆風格流麗,不減於何,惜未有拈出之者。

袁景袁景文初甚貧,嘗館授一富家,景文性疏放,師道頗不立,未幾辭歸。其家別延陳文東璧。文東懲景文故,待弟子甚嚴。一日,景文來訪,文東適出,因大書其案云:“去年先生磨恃己,今年先生罔談彼。若無幾個始制文,如何教得猶子比!蔽臇|善書,故云然。亦可謂善謔也已。

韓文韓文公詩曰:“我生之初,月宿南斗!睎|坡謂公身坐磨蝎宮,而己命亦居是宮。蓋磨蝎即星紀之次,而半宿所纏也。星家言身命舍是者,多以文顯。以二公觀之,名雖重於當世,而遭逢排謗,幾不自容,蓋誠有相類者。吾鄉高太史季迪為一代詩宗,命亦舍磨蝎,又與坡翁同生丙子,洪武初,以作文竟坐腰斬,受禍之慘,又二公之所無者。吁!亦異矣。

張士張士誠據有吳中,東南名士多往依之。不可致者,惟楊廉夫一人,士誠無以為計。一日,聞其來吳,使人要於路,廉夫不得已,乃一至賓賢館中。時元主方以龍衣御酒賜士誠,士誠聞廉夫至,甚說,即命飲以御酒。酒未半,廉夫作詩云:“江南歲歲烽煙起,海上年年御酒來。如此烽煙如此酒,老夫懷抱幾時開?”士誠得詩,知廉夫不可屈,不強留也。

三高三高祠在吳江長橋南,中祀越上將軍范蠡、晉大司馬東曹掾張翰、唐贈右補闕陸龜蒙。國朝著于祀典,《齊東野語》載宋人詩云:“可笑吳癡忘越憾,卻夸范蠡作三高!庇衷疲骸扒昙覈鵁o窮恨,只合江邊祀子胥!鄙w深非之。近讀僧善信《三高祠》詩,《范蠡》云:“越國謀臣吳國讎,如何廟食此江頭?扁舟載得蛾眉後,卻作三江汗漫游!逼湟娨嗤。毘陵謝應芳嘗上書行省,欲去蠡像,會世變,弗果。洪武間,吳江人陶振子昌,亦著論辯之。

元錢元錢思復惟善嘗赴江浙省鄉試,時出《浙江潮賦》,三千人中皆不知錢塘江為曲江,思復獨用之。蓋出枚乘《七發》?脊俚闷渚恚笙玻渺肚傲小K紡蜌w,乃構曲江草堂,暮年自稱曰曲江老人。

揚子揚子云曰:“言心聲也,字心畫也!鄙w謂觀言與書,可以知人之邪正也。然世之偏人曲士,其言其字,未必皆偏曲。則言與書,又似不足以觀人者。元遺山詩云:“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見為人。高情千古《閑居賦》,爭信安仁拜路塵!庇凶R者之論,固如此。

吳興吳興唐廣惟勤為人雅有風致,尤善詞翰。嘗手錄周公謹《癸辛雜識》,見其中載方萬里穢行之事,意頗弗平。是夜夢方來曰:“吾舊與周生有隙,故謗我至此。君能文者,幸為我暴之。”明日,忽有人送方《 奎律髓》來者,惟勤笑曰:“得非方先生惠我耶?”惟勤鄉人有張子靜者,工於詩少嘗學東坡,出語酷似之。嘗夜夢坡公授以詩法。明日,人有以坡詩一部寄子靜,子靜因自號夢坡居士。

宋王宋王烈婦青楓嶺事,昭灼在人耳目,士大夫過而題詩者甚眾。楊廉夫詩云:“介馬馱馱百里程,青楓一夜血詩成。祇應劉阮桃花水,不似巴陵漢水清!贬崃虻脡艋谥,乃更作詩,有“寧從湘瑟聲中死,不向胡笳折里生”之句,則與前詩迥不侔矣。又聞昔有人作詩以非烈婦者,詩曰:“齧指題詩似可哀,斑斑剝剝上青苔。當時若有詩中意,肯逐將軍馬上來!闭Z意與廉夫初見正同,後其人竟以無嗣,予謂詩貴忠厚,王婦之事,烈烈如此,可謂難矣。而二詩皆有貶辭,所謂“于無過中求有過”,豈忠厚之道哉?

長洲長洲劉先生溥,八歲時,賦《溝水》詩云:“門前一溝水,日夜向東流。借問歸何處?滄溟是住頭!贬嵯壬孰m不甚顯,然卒以詩名。家君少學詩先生,先生嘗語之云。

元盛元盛時,揚州有趙氏者,富而好客。其家有明月樓,人作春題,多未當其意者。一日,趙子昂過揚,主人知之,迎致樓上,盛筵相款,所用皆銀器。酒半,出紙筆求作春題。子昂援筆書云:“春風閬苑三千客,明月揚州第一樓!敝魅说弥采,盡徹酒器以贈子昂。貫云石亦有詞詠樓,調寄《水龍吟》云:“晚來碧海風沈,滿樓明月留人信。璚花香外,玉笙初響,修眉如妒。十二闌干,等閑隔斷,人間風雨。望畫橋檐影,紫芝塵暖,又喚起,登臨趣。回首西山南浦。問云物,為誰掀舞?關河如此,不須騎鶴,盡堪來去。月落潮平,小衾夢轉,已非吾土。且從容對酒,龍香涴繭,寫平山賦。”

劉長劉長卿《馀干旅舍》云:“搖落暮天回,丹楓霜葉稀。孤城向水閉,獨鳥背人飛。渡口月初上,鄰家漁未歸。鄉心正欲絕,何處搗征衣?”張籍《宿江上館》云:“楚澤南渡口,夜深來客稀。月明見潮上,江靜覺鷗飛。旅望今已遠,此行殊未歸。離家久無信,又聽搗征衣。”二詩皆奇,而偶似次韻,尤可喜也。

方正方正學先生集,傳之天下,人人知愛誦之。但其中多雜以他人之詩,如勉學二十四首,乃陳子平作;《漁樵》一首,乃楊孟載作。又有《牧牛圖》一絕,亦元人詩。

蘇文蘇文忠公文章之富,古今莫有過者。予頃見公詩真跡于友人家,皆集中所不載。詩凡五首,前題云《村醪二尊獻張平陽》,其一:“萬戶春濃酒似油,想須百甕列床頭。主人日飲三千客,應笑窮官送督郵。”其二:“詩里將軍已筑壇,後來裨將欲登難。已驚老健蘇梅在,更作風流王謝看!逼淙骸翱诔龆ㄖ獣鴿M腹,瘦生應為語雕肝。(缺二字)灑落江山外,留與人間激懦官!逼渌模骸皬埞啧畈豢傻剑矣麛v眉才覺難。事業已歸前輩錄,典刑留與後人看。”其五:“詩如琢雪清牙頰,身覲飛龍吐膽肝。少負清名晚方用,白頭翁竟作何官!

蜀人蜀人有徐生者,以詩自矜。嘗一日至吳,謂無詩人。吳有張淮豫源者,素工詩,聞其言,心甚不平,攜四三友人,袖所作詩往謁之。坐定,豫源出詩案上,徐生讀之色動,求和其《蘇臺鑒古》之作,豫源頃刻便就。有云:“千年東建吳王國,萬元西通蜀客船。”意似刺之。徐生不覺屈服,以明日遯去。豫源家貧嗜酒,嘗燕一富人家,有稱僧明本《梅花》詩者,豫源不為意。時庭下牡丹盛開,彼謂豫源曰:“子能賦此乎?”豫源曰:“是不難。”用梅韻詠之。至五十首,語主人曰:“詩腸枯矣!彼鳠仆达,竟足成百首,一座皆吐舌以為神。

近時近時北詞以《西廂記》為首,俗傳作於關漢卿;蛞詾闈h卿不竟其詞,王實甫足之。予閱《點鬼簿》,乃王實甫作,非漢卿也。實甫元大都人,所編傳奇,有《芙蓉亭雙蕖怨》等,與《西廂記》,凡十種,然惟《西廂》盛行於時。

謝惠謝惠連詩云:“屯云蔽層嶺,驚風涌飛流。零雨潤墳澤,落雪灑林邱。浮氛晦厓獻,積素惑原疇!睆堈娫娫疲骸昂憷项侎,執戟異揚雄。惆悵崔亭伯,幽憂憑敬通。王嬙沒故塞,班女棄深宮!敝x詩三韻句法皆相似,張詩六句,皆見古人,若今人則必厭其重復,古人之詩正不若是拘也。

鄉先鄉先生陳太史嗣初嘗云:“作詩必情與景會,景與情合,始可與言詩矣。如‘芳草伴人還易老,落花隨水亦東流’,此情與景合也;‘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此景與情合也!

倪元倪元鎮本無錫大家,元季知天下將亂,盡散其家資,往來江湖,多寓琳宮梵剎。嘗有《懷歸》詩云:“久客懷歸思惘然,松間茅屋女蘿牽。三杯桃李春風酒,一榻菰蒲夜雨船。鴻跡偶曾留雪渚,鶴情原只在芝田。他鄉未若還家樂,綠樹年年叫杜鵑!焙槲浼滓,元鎮年六十八,秋七月始還鄉里,時已無家,寓其姻鄒惟高所。是歲中秋,鄒氏開宴賞月,元鎮以脾泄戒飲,凄然弗樂,乃賦詩曰:“經旬臥病掩山扉,巖穴潛神以伏龜。身世浮云度流水,生涯煮豆爨枯萁。紅蠡卷碧應無分,白發悲秋不自支。莫負尊前今夜月,長吟桂影一伸眉。”不久,竟以脾疾卒於鄒氏。

六經六經如《詩》、《書》、《春》、《秋》、《禮》、《記》,所載無非實事。自《騷賦》之作興,托為漁父卜者及無是公烏有先生之類,而文詞始多漫語,其源出於《莊子》。《莊子》一書,大抵皆寓言也。

先工先工部府君諱卬,字維明,九歲即能為詩,年十二,隨先祖月樓翁之杭。時值中秋,先祖與諸文士觀潮,先君侍側。諸文士分韻賦詩,先君亦以能詩得“擎”字,詩云:“海門擁雪銀山傾,怒濤洶洶爭奔騰。疾聲頃刻如雷霆,沖擊三島鰲難擎。只疑蒼龍迸斷黃金繩,六丁不敢施威靈。陽侯宮中神鬼驚,鼓湯元氣時降升,更與明月同虧盈,天地至信無遷更。憑闌望望詩已成,百川萬壑如掌平。”先君呈詩,諸公皆大驚,酒間呼為“奇童”。今親槀具存,上有歲月可考,當為都氏之家寶也。

唐太唐太宗詩,雖極壯偉,而精巧之語,亦時有之。如云:“笑樹花分色,啼枝鳥合聲。”如云:“日岫高低影,云空點綴陰。”如云:“出紅扶嶺日,入翠貯巖煙!比缭疲骸傲贮S疏葉下,野白曙霜明。”如云:“舞按花梁燕,歌迎鳥路塵!比缭疲骸矮樢菩钦齽,扇掩月初圓!贬嶂娙,雖極力模擬,吾知其不能到也。

元僧元僧圓至,工於古文,而詩尤清婉。其《寒食》云:“月暗花明掩竹房,輕寒脈脈透衣裳。清明院落無燈火,獨繞回廊祀夜香!薄稌赃^西湖》云:“水光山色四無人,清曉誰看第一春?紅日漸高弦管動,半湖煙霧是游塵。”《游人》云:“送子江頭水亦悲,更能隨我定何時?垂楊但為秋來瘦,不為秋來有別離!彼纭对偻稀吩疲骸按郝非绐q滑,山亭晚更涼。竹枯湘淚盡,花發楚魂香!薄锻烤邮恳娫L》云:“并坐夜深皆不語,一燈分映兩閑身。”其造語之妙,當不減于惠勤參寥輩也。

唐胡唐胡江東《詠史》,其“箕山”云云,蓋祖太史公以箕山為許由隱處之地也。許由之名,見于《莊子》,與卞隨務光等,率皆寓言。自太史公以為實有其人,而後世因之。許由者,許其自由,未嘗有是人也。

沈先沈先生啟南,以詩豪名海內,而其詠物尤妙。予少嘗學詩先生,記其數聯,如《詠錢》云:“有堪使鬼原非繆,無任呼兄亦不來!薄堕T神》云:“檢爾功名惟故紙,傍誰門戶有長情?”《詠簾》云:“外面令人倍惆悵,里邊容眼自分明。”《混堂》云:“未能潔己嗟先亂,亦復隨波惜眾同!薄稐罨ā吩疲骸敖栾L為力終無賴,與水何緣卻托生!毕壬謬L作《落花詩》,其譬聯云:“無方漂泊關游子,如此衰殘類老夫!薄八陀晁痛洪L壽寺,飛來飛去洛陽城!薄懊廊颂爝h無家別,逐客春深盡族行!薄鞍脨酪股犛暾,浮沈朝入送春杯!薄叭f物死生寧離土,一場恩怨本同風。”皆清新雄健,不拘拘題目,而亦不離乎題目,茲其所以為妙也。

東坡東坡嘗拈出淵明談理之詩有三,一曰:“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二曰:“笑傲東軒下,聊復得此生!比唬骸翱宛B千金軀,臨化消其寶。”皆以為知道之言。予謂淵明不止於知道,而其妙語亦不止是。如云:“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比缭疲骸巴茟M高鳥,臨水丑游魚。真想初在襟,誰謂形跡拘!比缭疲骸安毁嚬谈F節,百世當誰傳?”如云:“朝與仁義生,夕死復何求?”如云:“及時當勉厲,歲月不待人!比缭疲骸扒巴井攷自S?未知止泊處。古人惜分陰,念此使人懼!庇^是數詩,則淵明蓋真有得於道者,非常人能蹈其軌轍也。

張修張修撰亨父工於詩,嘗歲晚與翰林諸公聯句,有云:“生事殘年話,風流後輩夸!本挂允窃伦,亦詩讖也。

道家道家言人身中有三尸,又謂之三彭,每庚申日乘人之睡,以其過惡陳之上帝,故學道者遇是夕輒不睡。許郢州詩云“夜寒初共守庚申”是也。柳子厚集有《罵尸蟲文》,元吳淵穎有《三彭傳》,則儒者亦以為有是物矣。嘗記《避暑錄話》載道士和紫霄曰:“三彭烏有,吾師托此以懼為惡者爾。遂作詩云:‘不守庚申亦不疑,此心長與道相依。玉皇已自知行止,任爾三彭說是非!贝俗阋云破渫街螅业兰叶蠟槭茄,尤可貴也。

老杜老杜詩云:“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蕭千巖元:“詩不讀書不可為,然以書為詩,則不可!狈毒拔脑疲骸白x書而至萬卷,則抑揚高下,何施不可?非謂以萬卷之書為詩也!本拔闹Z,猶千巖之意也。嘗記昔人云:“萬卷書人誰不讀?下筆未必能有神!眹罍胬嗽疲骸霸娪袆e材,非關書也!彼寡詾榈弥。

孫仲孫仲衍典籍,南海人,詩格高粹。其《朝云》三律,皆集古句而成,若出自一手,而不見其牽合。本朝集句,雖多大其人,視之仲衍,蓋不止於退三舍也。其一:“妾本錢塘江上仙,雙垂別淚越江邊。鶴歸華表添新冢,燕蹴飛花落舞筵。野草怕霜霜怕日,月光如水水如天。人間俯仰成今古,祇是當時已惘然。”其二:“家住錢塘東復東,偶來江外寄行蹤。三湘愁鬢逢秋色,半壁殘燈照病容。艷骨已成蘭麝土,露華偏濕蕊珠宮。分明記得還家夢,一路寒山萬木中!逼淙骸叭吓f精魂,愿作陽臺一段云。詞客有靈應識我,碧山如畫又逢君;ㄟ吂潘孪杞鹑福窭锎撼罾浯淙。莫向西湖歌此曲,清明時節雨紛紛!保ǔ,東坡妾名。)

元杭元杭州吾子行先生,博學好古,精篆籀之學。晚年為妾家所累,有司逮之。子行素高抗,不能忍辱,即作詩投其所知仇遠,潛赴水死。詩云:“劉伶一鍤事徒然,蝴蝶飛來別有天。欲語《太玄》何處問?西泠西畔斷橋邊!贬嵘阢钭髟姷踔疲骸按岛嵢巳ブ穹靠,海內猶傳學術工。最是西泠橋畔路,淡煙疏柳夕陽中。”子行別號竹房,善吹洞簫,故泐詩首句及之。

硃陳硃陳村在徐州豐縣東南一百里深山中,民俗淳質,一村惟硃陳二姓,世為婚姻。白樂天有硃陳村詩三十四韻,其略云:“縣遠官事少,山深民俗淳。有財不行商,有丁不入軍。家家守村業,頭白不出門。生為陳村人,死為陳村塵。田中老與幼,相見何欣欣。一村惟兩姓,世世為婚姻。親疏居有族,少長游有君。黃雞與白酒,歡會不隔旬。生者不遠別,嫁娶先近鄰。死者不遠葬,墳墓多繞村。既安生與死,不苦形與神。所以多壽考,往往見玄孫。”予每誦之,則塵襟為之一灑,恨不生長其地。後讀坡翁《硃陳村嫁娶圖》詩云:“我是硃陳舊使君,勸農曾入杏花村。而今風物那堪畫,縣吏催錢夜打門。”則宋之硃陳已非唐時之舊。若以今視之,又不知其何如也?

李君李君玉作《黃陵廟》詩,昔人謂其名檢掃地,周伯[A10?]乃選入《唐三體詩》,果何見耶?

元末元末,吾鄉有虞堪勝伯者,善作詩。嘗題趙子昂《苕溪圖》云:“吳興公子玉堂仙,寫出苕溪似輞川;厥浊嗌郊t樹下,那無十畝種瓜田!睘槿四捴。近沈先生啟南題子昂畫馬一絕,寄予評之。詩云:“隅目晶熒耳竹披,江南流落乘黃姿。千金千里無人識,笑看胡兒買去騎!毕壬譃橛枵b周方伯良右題子昂竹枝云:“中原日暮龍旂遠,南國春深水殿寒。留得一枝煙雨里,又隨人去報平安!比娊灾鞔套I,而勝伯之詞尤微婉云。

王建王建《寒食看花》詩云:“顛狂繞樹猿離鎖,跳躑緣閑馬斷羈。”此建之自況。吾於是知功名之累人,不如幽閑之肆志也。

楊孟楊孟載詩律精切,其追次李義山《無題》五首,詞意俱到,真義山之勍敵也。

老杜老杜詩云:“安得廣夏千萬間,大貯天下寒士俱歡顏!卑讟诽煸娫疲骸鞍驳么篝瞄L萬丈,與君都蓋洛陽人!倍湎忍煜轮畱n而憂者與?(以上三則從文本補錄。)

○題○題詞

南濠南濠舊話新傳得,吳下風流楚地聞。我是閑官忙里過,湖山回首劇思君。

無錫無錫邵寶

○跋○跋

都少都少卿詩話,前明刻本有二:其一黃桓刻於和州,凡七十二則;其一文衡山刻於吳郡,僅四十二則。兩本詮次不同,互有增損,予因正其謬誤,合而刊之,庶為完善矣。黃本傳自厲氏樊榭山房,文本則從書局借范氏天一閣舊藏也。

乾隆乾隆癸巳七夕得閑居士鮑廷博識于知不足齋

20002000.02.29 尹小林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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