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兩度南巡云夢的因果關系
云夢境內有禁苑,有馳道,秦始皇來過云夢,這都是睡虎地和龍崗秦簡為我們提供的歷史信息。把這些歷史信息與歷史文獻結合起來考察,發現云夢不僅有皇家禁苑,而且有云夢行宮;不僅有馳道,而且有兩條馳道在云夢交會;秦始皇不僅來過云夢,并且來過兩次,還在云夢辦了一件大事。
睡虎地出土的《編年記》載:“廿八年,今過安陸”。“今”,是秦朝時臣下對皇帝的尊稱。這是說公元前219年,秦始皇出巡路過安陸(今云夢)。秦始皇這次出巡,《史記》有較祥的記載。他東登泰山,祭拜天地,南登瑯邪(在今山東膠南縣境),過彭城(今江蘇徐州),西南渡淮河,到衡山(郡名。治所株城,在今湖北黃岡市西北郊),抵南郡(治所今湖北江陵)。這次始皇出巡路過安陸,《史記》缺載,但《編年記》補上了。很清楚,他是自東向西行進的。秦時皇帝出巡行天子道。“馳道,天子道也”。可見這條馳道是橫貫東西的。
接著他又從南郡渡江南下,到湘山祠(湘山即君山,在洞庭湖中,一名洞庭山)。遇到大風浪,幾乎不能渡過。始皇問博士們:“湘君是什么神”?博士們回答說:“聽說是堯帝的女兒、舜帝的妻子娥皇、女英葬在這里。”始皇大發雷霆,令三千服役的罪犯,“赭其山”,即把湘山上的樹木統統砍掉,使山嶺光禿禿的,裸露出赭石色。然后從南郡經過武關回到京城咸陽。始皇此舉,目空一切,根本未把舜帝放在眼里。對神尚且如此,人何足道!充分暴露了他的殘暴本性。始皇洞庭之怒,為他自己埋下了心理疾患,構成了他第二次來云夢的因果關系。
第二次來云夢是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始皇這次出巡踏上了不歸之路。他的行進路線和沿途的表現與上次迥然不同。《史記?秦始皇本紀》也作了詳細記載:三十七年十月癸丑日,始皇外出巡游,左丞相李斯隨從,右丞相馮去疾留守。少子胡亥出于愛慕之心,請求隨從,始皇應允了。十一月間到達云夢,向著九嶷山(傳說舜帝葬于九嶷山)遙祭舜帝。然后乘船順江而下到浙江邊,水波兇惡,便往西行一百二十里,從江面狹窄的地方渡過……然后北上到達平源津(山東平原)就病了。七月丙寅日,始皇在沙丘平臺逝世。始皇二十八年那次路過云夢,去洞庭“赭其山”,把顏色給舜帝和他的妻子看,這次卻來云夢遙祭舜帝,值得深思;上次到洞庭遇風浪不能渡過,始皇大怒,這次到浙江水波兇惡,他卻心平氣和,繞道120里,找狹窄處渡江。秦始皇這次南巡與那次南巡相比,簡直變成了另一個人,原因何在呢?
秦始皇晚年,盡管采取了焚書坑儒的鎮壓措施,但詛咒秦始皇的讖語、隱言仍層出不窮。公元前211年東郡降下一塊大隕石,有人在隕石上刻寫“始皇帝死而地分”的讖語。同年秋,秦使者夜過華陰平舒道,有個人拿著璧玉,攔著使者說:“替我把這璧玉送給滈池君(水神名。這里借指秦始皇。因秦始皇自稱以水德而統一天下)。接著說:“今年祖龍死”(暗指秦始皇。祖,開始;龍,皇帝的象征)。使者不知所云,追問那人,那人在夜幕中忽而神秘地消失了,璧玉卻放在那里。使者捧著璧玉將經過報告秦始皇,始皇良久不語。退朝后說:“祖龍就是人的祖先嘛”!始皇命御府審察這塊璧玉,竟然是秦始皇二十八年那次從南郡渡江到洞庭去時墜入長江的那塊璧玉。這對極端迷信鬼神的秦始皇來說,無疑會在他的心靈深處投下揮之不去的陰影,并且很自然地聯想到他在洞庭湖大發雷霆,“赭其山”,蔑視舜帝的粗暴行徑,因而成為他“剪不斷,理還亂”的隱憂。這年他已年近五旬,正處更年期,加之他是個權力狂,天下的大小事情都要由他決斷,更重要的是他縱欲無度,還聽信方士的愚弄,服“仙丹”(含水銀),引起汞中毒,致使身體發生一些病變。但他把身體的病變歸咎于在洞庭湖發怒而得罪了舜帝,認為那墜入長江的璧玉再現,是舜帝在天之靈向他發出的警告信號,以為身體的不良反映,是娥皇女英對他的報復。因此不得不考慮向舜帝懺悔、認罪,求得寬恕。于是便到云夢來遙祭九嶷山上的舜帝。
遙祭就是遙望著某個名山大川祭拜,所以遙祭在哪里都可祭,不一定要來云夢,但始皇偏偏選擇了云夢,唯一合理的解釋是:云夢具備了接待他那高貴而龐大隊伍的條件和能力,因為他九年前來過,對云夢的接駕設施留下了良好的記憶。始皇要來云夢遙祭,隨行人員多,停留時間長,所以他行前特向云夢發出通知:皇帝及其隨從“舍禁苑中”,明確指示要下榻在云夢禁苑中,充分說明他是有備而來。秦漢時的行宮多建在禁苑中,證明云夢禁苑早就建有行宮,而且設施優良,同時云夢禁苑有雄厚的財力保障和豐富的物資供應,這是始皇來云夢遙祭的主要原因。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古時的祭祀是國家的大事。搞祭祀,繁文縟節,禁忌特多。主祭人在舉行祭祀大典之前,要齋戒,以示莊敬。一般小祭齋戒三、五日,大祭至少齋戒七日,甚至更長。《孟子?離婁下》說:“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則可以祀上帝”。始皇不會承認他是惡人,但他肯定意識到“赭其山”是惡行。有惡行,要贖罪消災,心不誠不行,因此始皇在云夢遙祭的齋戒時間不會少于七天。遙祭還要構筑祭壇,宰牲屠畜,這些都要按禮制程序辦事,不能一蹴而就。典禮的全過程都要莊嚴肅穆,小心謹慎,不能隨意簡化任何一個環節,不能出現絲毫的差錯。因此秦始皇這次遙祭在云夢最少要停留十天,甚至更長。
龍崗第263簡載:“從皇帝而行及舍禁苑中”。說明云夢禁苑的行宮不是單殿獨閣,而是宮殿群落。龍崗秦簡朽爛嚴重,許多簡文語句不完整,很明顯這一簡文就缺主語,是誰從皇帝而行及舍禁苑中?我們已知的有丞相李斯,皇子胡亥,還有其它的文臣武將,以及禮賓、智囊、近衛、儀仗、嬪妃、宮女等等,保駕的大軍還不算。如果不是龐大的宮殿群是容納不下這么多人居住的。更重要的是秦始皇巡行時的居所是要絕對保密的,而這只有在建有內外城郭、宮殿群落的地方才能辦到。云夢人俗稱的楚王城分為東西兩大郭城,西郭城中,又套著一個東西向的長方形的內城,下壓西周文化層,城中城無疑是宮殿區;東郭城內分布著12座大小臺基,下壓春秋文化層,屬戰國至秦漢的遺跡。上世紀末出土的石礎,直徑達60公分,可想而知,礎大,柱大,房屋大,高房大屋非宮殿而何?還出土了陶井、陶水管、大量板瓦、青筒瓦、卷紋瓦檔等宮殿建筑器材,這些應是秦時皇家行宮的遺物。既然是云夢禁苑的宮殿群,稱之為云夢行宮應該說是理所當然的了。有的人追溯云夢縣名的來源,煞費苦心地找到西陵縣去了,其實“云夢”命名的源頭就在云夢人的身邊、腳下:云夢澤—云夢禁苑—云夢官—云夢城—云夢縣。
秦始皇第二次來云夢不是走的上次經南郡、過武關、回咸陽的原路,這次未經南郡。如果他是經南郡而來,那他就會在南郡遙祭。因為南郡位于云夢的西南方,與九嶷山遙遙相對,九嶷山在南郡的正南方,而且南郡距離九嶷山比云夢距離九嶷山近得多。始皇未在南郡遙祭,表明他不是從南郡那條路來的,而是走的另一條路。當代著名歷史地理學家譚其驤先生說:“杜預指出的云夢城是靠得住的。此城地處南北要沖。上文提到的秦始皇南巡所至云夢應指此,東漢和帝、桓帝兩次因南巡章陵(今棗陽東、東漢皇室的祖籍)之便所到云夢,亦應指此(《后漢書、本紀》永元十五年、延熹七年)。到了西魏大統年間,便成為從安陸縣分出來的云夢縣的治所。”譚其驤先生所強調的是云夢城地處南北要沖,就是說云夢自古就處在一條從中原到南方的要道上,秦始皇以及后漢的和帝和桓帝都是從這條古道上南巡云夢的。皇帝出巡時的車馬只行馳道,說明秦統一后,將這條古道擴建成了馳道。這條馳道無疑始自咸陽,出伊洛,經潁川,過南陽,穿隋棗走廊,南下云夢。云夢秦墓出土的漆木器中,有很多都刻有“鄭亭”、“許市”的字樣。鄭和許都是春秋古國,入秦后為縣,位處中原(今河南)。這表明中原與云夢的貿易十分活躍,而頻繁的貿易要以暢達的交通為紐帶,進一步證明這條馳道的存在。依譚其驤先生所指,秦始皇第二次來云夢當行此道。論述至此,我們可以說,云夢境內不僅有一條橫貫東西的馳道,而且還有一條縱貫南北的馳道,并且在云夢城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