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論·琴道第十六
昔神農氏繼宓羲而王天下,上觀法于天,下取法于地,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削桐為琴,繩絲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琴長三尺六寸有六分,象期之數;厚寸有八分,象三六數;廣六寸,象六律。上圓而斂,法天;下方而平,法地;上廣下狹,法尊卑之禮。琴隱長四寸五分,隱以前長八分。五弦,第一弦為宮,其次商、角、徽、羽。文王、武王各加一弦,以為少宮、少商。下徵七弦,總會樞要,足以通萬物而考治亂也。八音之中,惟絲最密,而琴為之首。琴之言禁也,君子守以自禁也。大聲不震嘩而流漫,細聲不湮滅而不聞。八音廣博,琴德最優。操似鴻雁之音,達則兼善天下,無不通昜,故謂之昜。《堯昜》經逸不存。《舜操》者,昔虞舜圣德玄遠,遂升天子,喟然念親,巍巍上帝之位不足保,援琴作操,其聲清以微。《禹操》者,昔夏之時,洪水襄陵沈山,禹乃援琴作操,其聲清以溢,潺潺志在深河。《微子操》,微子傷殷之將亡,終不可奈何,見鴻鵠高飛,援琴作操,其聲清以淳。《文王操》者,文王之時,紂無道,爛金為格,溢酒為池,宮中相殘,骨肉成泥,璇室瑤臺,藹云翳風,鐘聲雷起,疾動天地,文王躬被法度,陰行仁義,援琴作操,故其聲紛以擾,駭角震商。《伯夷操》,《箕子操》,其聲淳以激。
晉師曠善知音。衛靈公將之晉,宿于濮水之上,夜聞新聲,召師涓告之曰:“為我聽寫之。”曰:“臣得之矣。”遂之晉。晉平公饗之,酒酣,靈公曰:“有新聲,愿奏之。”乃令師涓鼓琴。未終,師曠止之曰:“此亡國之聲也。”
雍門周以琴見孟嘗君,孟嘗君曰:“先生鼓琴,亦能令文悲乎?”對曰:“臣之所能令悲者,先貴而后賤,昔富而今貧,擯壓窮巷,不交四鄰;不若身材高妙,懷質抱真,逢讒罹謗,怨結而不得信;不若交歡而結愛,無怨而生離,遠赴絕國,無相見期;不若幼無父母,壯無妻兒,出以野澤為鄰,入用堀穴為家,困于朝夕,無所假貸。若此人者,但聞飛烏之號,秋風鳴條,則傷心矣。臣一為之援琴而長太息,未有不凄惻而滋泣者也。今若足下,居則廣廈高堂,連闥洞房,下羅帷,來清風;倡優在前,諂諛侍側,揚激楚,舞鄭妾,流聲以娛耳,練色以淫目;水戲則舫龍舟,建羽旗,鼓吹乎不測之淵;野游則登平原,馳廣囿,強駑下高鳥,勇士格猛獸;置酒娛樂,沈醉忘歸:方此之時,視天地曾不若一指,雖有善鼓琴,未能動足下也。”孟嘗君曰:“固然。”雍門周曰:“然臣竊為足下有所常悲。夫角帝而困秦者君也,連五國而伐楚者又君也。天下未嘗無事,不從即衡;從成則楚王,衡成則秦帝。夫以秦、楚之強,而報弱薛,譬猶磨蕭斧而伐朝菌也,有識之士,莫不為足下寒心酸鼻。天道不常盛,寒暑更進退,千秋萬歲之后,宗廟必不血食;高臺既以傾,曲池又已平,墳墓生荊棘,狐兔穴其中,游兒牧豎,躑躅其足而歌其上,行人見之凄愴,曰:“孟嘗君之尊貴,亦猶若是乎!”于是孟嘗君喟然太息,涕淚承睫而未下。雍門周引琴而鼓之,徐動宮徵,叩角羽,初終而成曲,孟嘗君遂歔欷而就之曰:“先生鼓琴,令文立若亡國之人也。”
宣帝元康、神爵之間,丞相奏能鼓雅琴者,渤海趙定,梁國龍德。召見溫室,拜為侍郎。
黃門工鼓琴者有任真卿、虞長倩,能傳其度數,妙曲遺聲。
成少伯工吹竽,見安昌侯、張子夏鼓琴,謂曰:“音不通千曲以上,不足以為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