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實物、訓詁、形聲字聲旁驗證法解析古漢字構形原理十數例(一)
當今闡述漢字構形原理,最重要的依據是東漢許慎之《說文解字》及后世經學家的推定。近現代的古文字學者運用考古學、訓詁學等方法從浩如煙海的傳世古文獻以及出土古文獻中獲取豐富的訓詁學和古文字知識,這些素材足以讓我們在《說文解字》的基礎上將古文字學的發展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筆者觀《說文》中諸字,略感其中有許多漢字之解析牽強甚至謬誤。嘗以出土文物結合前人對古籍訓詁學之大成以及新學漢語同族詞的驗證方法[1]考證出常見的十余個漢字的造字原理。本文對敖、爾、劍、卒、帥等字做了精辟的考證,最終根據各種確鑿證據將這些字所表征的象形、會意以及各種義項完全揭示了出來,茲列如下:
敖
敖字通常被解釋為與遨相通,為遨游之意,其他含義都是類轉后衍生而成。《說文解字》:“敖,出游也,從出從放。”但這種說法實難令人信服。筆者從多種角度出發,悉心考析敖之造字原理,終有所得。小篆敖字作,從字形上看,它確為從出從放的構形。但敖字至少在帝顓頊時期就應當出現了,《廣韻》、《路史》中都提到了顓頊之師大敖即為例證。《史記·殷本紀》載:“中宗崩,子帝仲丁立。帝仲丁遷于隞”,孔安國注云:“地名”。隞作為地名在今河南鄭州市西北。2002年,鄭州大師姑夏商古城遺址的發掘,為研究商代早期都城提供了難得的實物標本。據考古發掘顯示,大師姑遺址始建于二里頭文化二期到三期,在二里頭文化三期早段之前進行過大規模續建,約在二里頭文化四期偏晚階段至二里崗下層偏早階段之間被廢棄。根據這些跡象結合史書記載,大師姑遺址即為商代早期都城之一——隞。隞字左從阝,表城墻或山陵,右從敖,說明早在隞作為地名之前,該字就已經出現了。我們不妨來分析一下敖的古文構形,來窺探敖之本義。敖金文作
或
,我們分別以△和▲來表示它們。△可拆分成三部分,左上方從山,左下方從兀,即金文的兀字,為禿頭人之象形,右從攴,乃手持短棍敲打之貌。▲字左邊形符似古文美字,美為正面的戴有羊角頭飾的人形,右邊所從形符則與△同。從字形上看,小篆的敖字構形應演變自▲。可見小篆的敖字從出從放乃為字形訛變使然,絕非造字本義。綜上所述,△與▲的不同,僅僅是左邊人形的正、側面形態之異,而人上面的符號則表示頭飾,右邊的攴(攵)旁實際上是起到指向和強調頭飾的作用。講到這里,敖字似乎與冠帽有關,下面我們簡述一下有關先秦冠帽的概況。
一直被視為“重衣冠”的華夏族至少從黃帝時期就發明了象征身份的冠,歷虞、夏、商三代,至西周時期,冠終于發展成了等級森嚴的“六冕”,成為貴族生活中的一種禮儀化的冠冕制度。《論衡·譏日》云:“在身之物,莫大于冠。”顯然,冠乃為禮之至尊者。但西周形成的一整套禮制在雄踞南方的楚國那里卻完全不適用,這當然也包括冠冕制度,至少可以說楚國的冠冕制度迥異于中原。
關于楚王所戴的冠,我們只能通過文獻中的只言片語中發現一些線索。如《韓非子·奸劫弒臣》:“楚王子圍將聘於鄭,未出境,聞王病而反,因入問病,以其冠纓絞王而殺之,遂自立也。”冠纓是冠下面的繩結,系于頷下。系帶方式如秦陵兵馬俑坑所出將軍俑的冠帶系結方式。又,《左傳·僖公二十八年》:“初,楚子玉自為瓊弁玉纓,未之服也。”可見,楚國的上層貴族是有冠、弁一類的帽子的。戰國中晚期,楚國出了一個頗具影響的思想家鹖冠子,他因以鹖(褐馬雞)之尾羽作為頭冠的裝飾,故稱鹖冠子。另有《鹖冠子》十九篇留傳后世,具體闡述了植根于楚國的黃老思想。推鹖冠子乃楚國王室后裔,故鹖冠在戰國以前恐為楚國獨有之冠種。
周代的冠冕皆為上為長方形綖板,下為圓筒形的T字形,前后各綴有穿著彩色玉石的流章,顯示出無與倫比的高貴。相對中原冠帽的寬大富麗,楚國的冠帽從文獻中看則更多一些高聳,屈原《離騷》:“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史記·屈原列傳》:“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蓋楚人對冠帽的重視成都應亦不亞于中原人,而且冠帽更以高聳者為貴。這樣,如果將敖字的會意與楚人戴冠的習俗結合起來考慮,就會發現敖所表現出的頭飾與中原周禮制度下的冠冕形制相違,而與楚國的冠冕形制或可吻合。為了進一步描述出敖字的本初含義與楚國冠冕形制,我們舉出一組楚國官名、名號以及若干以“敖”作為聲旁的形聲字,做一生動的證明。
“敖”在楚國歷史上可謂一以貫之,赫赫威名。在楚國冠以“敖”名號且見諸史書的有:若敖、霄敖、莫敖、閻敖、薳敖、孫叔敖、堵敖(莊敖)、郟敖、訾敖、連敖、共敖。我們一一來分析:若敖、霄敖、郟敖為楚國先君先王,但無謚號;莫敖則即楚王蚡冒,因“莫敖”與“蚡冒”乃一音之轉。蚡冒死后,其后代宗族稱莫敖氏,世襲把持楚國國政;薳敖乃先君霄敖之后,它的宗族為薳氏,是楚國在春秋時期的三大宗族之一;孫叔敖是楚莊王時期的名相,也是楚國王室成員的后代,他本為薳氏,名孫,即強調其出身為王孫,字叔敖,也是在說明他王族的血統;閻敖作為一個宗族在楚國的勢力不強,只不過在楚國世襲為楚大夫而已;堵敖(莊敖)、郟敖、訾敖根據王逸《楚辭章句》:“楚人稱未成君者為敖”的說法,此三者做楚國國君后,或因變亂,或因早夭而未能善終和做出事業的王在死后無謚號,也無后代,只以下葬地名作為名號,后冠以“敖”字;連敖為戰國時期楚國軍隊中的官名,應系楚王公貴族所世襲,可能與楚國另一官名連尹有關;共敖乃秦漢之際的楚國遺民所共同擁戴的楚國首領。綜上,所有在楚國的對敖的稱呼都指向了一處,那就是楚王或楚國王室。結合上文所述的顓頊之師大敖及鄭州附近的地名“隞”,也可以找到它們與楚國千絲萬縷的聯系。《楚辭·離騷》云:“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其中帝高陽即顓頊,意即作者屈原以及楚國王室的祖先是顓頊,而顓頊的時代與地望正合于大敖與“隞”。顓頊的活動區域有證據顯示是以河南濮陽為中心,而疑為楚部族發源地的楚丘就在濮陽西面的滑縣,大敖、隞和敖山(都在一處)距離濮陽亦不算太遠,故敖的出現與敖文化的誕生應當就在此地。
結合上文,如果再將楚國的“敖”與敖字的構形會意相聯系,不難看出敖即是頭戴高冠的顯赫的楚王(或包括王室貴族)的象形。這種冠產生自顓頊時期的中原,異于周代的冕。它以長尾雉的尾羽作為裝飾,形制應類似于北美印第安部落的羽冠,高聳而又有威懾力。同時,它也是楚國王室權力與地位的象征。有關敖為高聳的冠帽的義素被引申使用到許多形聲字中,成為固化了的歷史痕跡,舉例如下:
鰲 獒 傲 遨
敖字由于表現了頭上戴的豐滿羽冠,顯得十分大氣,所以敖又引申出了“頭部大”的義素。如:鰲、獒,下面分別是表示屬種的魚和犬,鰲意為頭部碩大的一種魚;獒即表示頭部碩大的兇猛的狗。
敖的另一個“地位尊貴”的義素也派生出了新詞,如傲,左從亻旁,意為地位尊貴的人,由于尊貴自然會顯得傲氣,所以又轉為高傲之意;遨,為辶旁,表行動,意為尊者的出游,即遨游。
爾
爾原作爾,金文作(何尊,以下用○表示),后期字形作
(
鐘,以下用●表示)。《說文》:“麗爾,猶靡麗也。從冂從?,其孔?,尒聲。此與爽同意。”從文字字形看,爾與爽的確有幾分相似,但細究其義,則莫衷一是。唐漢認為,爾字上為乳房象形之省,下為三個小孩,兩形相會為三孺子吮吸母親乳頭。又,還有學者根據文字字形推測,爾可能為絡絲工具的象形。[2]筆者認為,解析爾字的本原含義需要與其他在某些部件上相似的古文字體中不斷對比論證,并結合訓詁學以及帶有爾字聲旁的形聲字進行佐證。經過反復對比觀察,可以發現○與●上面的部件
與金文的婚與聞字上半部分完全相同,如下:
金文
婚(毛公鼎) 聞(諫簋)
婚、聞二字所會意的都是頭戴傘形帽子的側立人,右邊從耳。所不同的是婚字下從女,聞字則是下從止,突出雙腳之意,并且還描繪了一只胳膊。由這兩個字便可以十分清晰地推定爾之上部必為一種帽子的象形。爾之下部從,其形如同獸毛,但恐非是。聯系衰字之金文
,其下所從之形符與爾字下面的
甚為相似。衰古通缞(音cuī),《說文》:“艸雨衣,秦謂之萆,從衣,象形。”實際上,衰為古代服喪期間所穿的衣服,按《禮記·檀弓》篇所載,衰分為五等,分別為斬衰、齊衰、大功衰、小功衰和緦麻。這種喪服是用麻制成,沒有衣袖,穿著這種喪服如同穿雨衣一樣是套在脖子以下的,這就是所謂的披麻戴孝。為對祖先和死去的親屬表示敬意,表明自己沒有忘本,在服喪期間,就換下絲綢衣裳,穿上古代祖先所穿的麻布衣服,以追憶祖先。如此,爾字的上下結構就十分明了了。爾上面的形符
應是服喪期間的孝帽,而下面的
是披在身上用麻制成的孝服。這種喪服的穿著在現今中國的廣大農村的送葬隊伍中仍可看到。通過文字形符分析,讓我們看出,爾字整體表現的竟是一整套孝服的象形。在現代中國南方的農村,依然能看到送葬隊伍中穿著這種孝服的人的身影。
利用同聲旁形聲字推定爾為喪服之象形,可以得到十分明確而完美的例證。
彌 禰 邇 你 璽 蠒
細觀以上諸字,皆以爾作為聲符。這些文字中的義素都與喪服有關:《說文》:“彌,弛弓也,從弓,璽聲。”彌字在《說文解字》中表示松解弓弦后的弓,古人放松弓弦是放下武器,停止戰爭之意,這個意義也可被寫作“弭”,因爾與耳兩字古音相通,故彌與弭可通用。在周秦時代,每逢遇到國喪,國內的人都要服喪,放下武備,并且不得對外發動戰爭。所以從史書上經常可以看到,每有諸侯大喪,都會有外國侵略者乘虛而入,進攻該國的例子。如《史記·楚世家》:“(楚威王)十一年,威王卒,子懷王熊槐立。魏聞楚喪,伐楚,取我陘山。”在楚威王死后,魏國因楚國舉行國喪而趁機出兵攻占楚國的陘山。這說明,國喪期間,楚國邊境上的武備也松懈了。轉觀彌字構形與本義,左從弓,右從爾或璽,意為沒有上弦的弛弓,這正說明喪服與兵器不兩立,服喪之人是不得操持兵器的。至于彌的其他義項,如滿溢、長久義,也是從服喪禮制中衍生出的含義。因服喪的時間往往很長,大喪三年(實為二十五個月),時間短的也要有三個月時間,這段時間內必須穿著喪服,只有到了服喪期滿時,才可以脫下喪服,正常生活,軍士也得到這事才能拿起武器。彌另有一種異體寫法作“镾”,其左從長(長),亦特指彌的長久義。
再看禰字,禰乃為祭祀父親的宗廟。左從礻,為祭祀祖先的祭臺,右從爾,為祭祀祖先時穿著的孝服。由于在服喪期內,所以在父親宗廟中祭禱剛剛逝世的父親時,只能穿著孝服,而亡父又是離自己血緣最近的親屬,所以帶有爾字偏旁的在多有親近的意義。
邇,從辶從爾,辶為動符,表行動。從爾,表示穿著喪服的人與死者關系最近,在服喪時與死者靠得也最近。故邇有親近義;你字為第二人稱,其右邊的爾也含有“近”的義素,表示發言者與所說對象關系最近。此外,“你”作為稱呼非敬辭,根據周禮,在人死后,為死者招魂時是可以直呼死者姓名的,人生前則只能呼其字,不能直呼其名。為表示親近,“你”這個稱呼在古代喪葬期間體現得最為明顯;璽作為貼身的私印,懸于腰側,與自己形影不離。 “璽”往往寫作“爾”,或從土作“壐”、“”,以示印章使用與施于泥土相關;或從金作“鉨”,則是說明印章本身的金屬質地。[3]
由于戰國時期出土的印章除刻有地名外,很多都刻有印章主人的私名,即不可被人直呼的小名,所以印章主人將印章視為至寶,看護嚴密,甚至到死后,還與死者一起被埋入地下,貼身放置。由此,璽或鉨的聲符從爾,表親近義。
蠒為繭字之異寫,上爾而下蟲,乃蟲屬,謂天蠶衣也。遠古先民只穿麻布衣服,故蠒字從爾。蠶吐絲成繭,將自己包裹起來,厚厚的繭就像蠶寶寶的外衣,或許先民正是看到蠶的這種特殊“外衣”而獲取了靈感,棄用粗糙的麻布而改穿用蠶絲制成的絲綢錦緞。
劍
劍作為自周以后的貴族階層所喜愛佩戴的近身格斗兵器。春秋后期,劍的鑄造技術更成為吳越地區被神化,涌現出不少傳奇般的鑄劍大師,珠光寶氣、削鐵如泥的青鋒寶劍頓時成為諸侯強國炫耀武力的與象征偉大權力的政治法寶,秦漢以后,劍不再作為軍隊用于作戰的格斗兵器使用,并被普遍人格化,賦予了許多高貴的品質,成為名副其實的家國重寶。觀乎中國2000多年光輝的劍文化,洵應了那句名言:“劍的歷史,就是人的歷史。”
《說文》對劍字做了如下解釋:“劍,人所帶兵也。從刃,僉聲。”由于劍在中原地區出現在年代較晚的西周,所以劍字也應出現在西周。劍字的聲旁僉不可能僅僅表示讀音,必然也表示其不可替代的獨特屬性與含義。《說文》:“僉,皆也,從亼從吅從從。”《楚辭·天問》:“僉荅何憂”,王逸注:“眾也。”小篆作,亦像兩人(兄)同集于一屋頂之下,由于兩人(泛指多人)都屋宇之下,故僉訓為眾人、皆兩個含義。
參考金文,帶有僉字銘文的周代青銅器要屬僉父瓶最為著名了。僉父瓶出土于山東棗莊東江遺址,為春秋時期小邾國貴族所屬青銅器,其中的僉字作?
。這是僉字的最早結構,比小篆的僉字在下部多了一個曰或口。春秋晚期楚、吳、越三地的青銅劍鑄造技術異軍突起,從這個時期出土的銅劍上便能發現眾多帶有劍字的銘文。如蔡侯產劍上的劍字銘文作僉,寫作
,舉世聞名的越王勾踐劍在劍臘靠近劍格的部位赫然可見錯金鳥篆文
,即從金從僉的劍字。此二者不但保留了下部的口符,在中間還有一圓圈將二兄符束住。《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孔子詩論》中有一僉字(通假于斂)作
,雖簡化掉了中間的圈圈,但仍保留了下部的曰符。這說明,僉在先秦時期的完整結構應當是二兄符夾于亼與曰符之內的。檢視諸有此類似形符的古文字,得合、會二字,現將這此二字進行會意分析如下:
合的金文作,從亼從口,會意為有尖形蓋的器皿,故合古通盒,斂物之器也。又,器蓋與器身上下相合,故又訓為契合,合為一體。《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六)·競公瘧》亦有合字作
,在文中與答相通,從此字形上就可以清晰辨出與《孔子詩論》中的
的上、下結構完全相同,只是中間部分有異而已。《景公瘧》的合字中間的小圈符表示合中所藏之物,故《孔子詩論》中的僉字中間部分的二兄符亦必表示盒或匣中所藏之物。會(會)金文作
?
,《說文》解釋為:“合也,從亼從曾省。”可見,合、會互訓,其中間簡化了的曾可通甑,為古代的蒸鍋的象形白描,它上、下部分的亼與口符分別表示甑(蒸鍋)的器蓋與底部盛水蒸煮用的鍋(鬲)。蒸鍋必須在器蓋、甑與鬲三者契合為一體時,才可以使用正常使用,所以會本義即表示器蓋與器身會合、契合,與合義相當。
綜上可證,僉之會意乃為將兩個或多個同樣的東西夾在兩物之間或藏于匣中。如以僉作為聲符的斂字右從攵,為以手執短棍敲打貌,僉與攵組合表示通過外界干預手段將眾多物品集于盒中,即收斂、斂藏,正合斂字之本義。
由是觀之,劍字亦應含有把物藏于盒匣之中的義素。通過考古發現,四川地區在戰國時期普遍流行一種柳葉形扁莖無格劍,劍身細薄,故可將雙劍都插入劍匣(鞘)中。圖1為四川成都西郊出土的戰國銅雙劍及銅劍鞘。這與蔡侯產劍和越王勾踐劍的劍字銘文結構何其相似!僉字的二兄符洵似兩把帶有手柄(劍莖)的劍。1983年湖北江陵馬山5號墓中出土的舉世無雙的吳王夫差矛(圖2),其銘文作“吳王夫差自作□”,最后一字不識。但如果細分析此字,,左從金,右邊字形似皮字的上面部分,皮的金文作
,其下從又,會意為手持制革工具。如是,則吳王夫差矛銘文最后一字的右邊聲符應從皮,該字即為鈹。所以該兵器的正確叫法應為“吳王夫差鈹”,而且其形制也正與鈹相合。鈹是一種“劍身而刀裝者”的兵器,從這種描述和出土鈹類兵器的實物來看,鈹的形制的確與劍格以上劍身部分完全相同。這又對僉字中的兄符作為劍的象形提供了一個重要佐證。
于是劍字之構形原理便昭然若揭了:從刃(或刀),表示劍為刀兵之屬,而聲符僉即表示劍是一種可裝入劍匣或劍鞘中的寶貴兵器,這也正是劍兵器的獨特特性。
圖1 圖2
2011年2月2日
卒
卒,金文作,《說文解字》云:“卒,隸人給事者,衣為卒,卒衣有題識者。”從古文字體和許慎給出的三個義項中很容易辨出卒字就是一件衣服的象形,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我們的研究重點在于:卒既然是衣服的象形,又怎么會引申為兵卒與死亡的呢?筆者經過反復對比論證后,得出了古人將衣服視作人死亡后可以永世留在陽間的軀殼的結論。茲論如下:
衣服自發明之初,就得到先民們的足夠重視。由于上古時期的先民們只穿麻布制成的衣服,這種衣服簡陋而不美觀,尚處于衣服發展的初級階段。“有領有袖,有裾有衽”的衣服始于先民對蠶繭的認識與利用,蠶繭將蠶的幼蟲包裹起來,當幼蟲長為成蟲時,蠶繭破殼,飛出來的蛾子就如同脫胎換骨一般有了新的生命,所以古人將蠶繭視為能使死亡的生命在另一個世界中得到永生的媒介。據考古發現表明,大量秦漢以及秦漢以前的大墓中都有許多陪葬品用絲綢包裹,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讓這些陪葬品陪同墓主人到陰間重新獲得新的生活。我們還可以從許多字例上證明古人相信用衣服可以讓死者重生:
哀 復(複) 蔡
哀字從衣從口,為哀悼死者之意,證明致哀死者需要用衣服;復字左從衤,本義為站在房屋頂部用衣服來招魂[4];蔡,《說文》:“艸也,從艸祭聲。”金文在蔡侯系青銅器上習見,作。上從大,為一正面人的象形,右下部與衰與爾字的相關部位相同,是麻片的象形,并非是《說文解字》所說的草。此外,蔡還可作
,右從心,應是身披麻片孝服者在祭祀先祖先父時(這也是秦篆以后的蔡字之所以從祭的原因)誠惶誠恐的心態。況蔡與古文殺字字形相通,而殺乃又與衰字相關部位形似而字義可通,[5]所以蔡定為服喪服祭祀祖先之意。由此可以看出,衣服在古人心目中確與死亡、喪事有關。
傳統上認為,卒字下面一橫為指事符號,是衣服制作到快要完成時的表現。這種解釋實在牽強,但上文我們已經充分證明了衣服是為死者招魂,起到一種溝通陽間與陰間的媒介作用,《禮記》還專門記載了為死者穿衣的“襲”禮儀式,故卒下一橫恐有扎緊死者所襲衣服的意味。由此克制,卒應是人死亡之后“襲衣”儀式的一種表現。
卒的另一重含義是表示下層士兵,這個義項的解釋我們不妨也用同源字來剖析。雜(雜)字《說文》訓為:“五彩相會,從衣,集聲。”該字左上從衣或卒(變體),下從木,右從隹(鳥的象形),表示衣服雜七雜八地掛在樹上,像鳥兒匯集于樹上一樣。衣服多樣,故“五色雜陳”。因為百姓的衣服顏色是可以多樣的,而軍隊中的衣服則有統一的必要,至少顏色不可過于雜亂,這為的是在與敵軍作戰中可以相互區別。
綜上所述,卒為衣服的象形,既與為死者襲衣有關,又與士兵的穿著息息相關,故卒字兼有這兩個基本含義。
帥
帥乃將帥之謂,《說文》僅僅解釋為:“佩巾也”,恐非是。《左傳·隱公元年》:“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鄢。”帥車即率車也,率領200輛兵車。當然,帥字另一個基本含義即是中國象棋中占有最高決定勝負的棋子——帥,即為將帥之意。率領軍隊南征北戰的自然就是軍隊最高總指揮,所以“率領”與“將帥”這兩個義素很容易被聯系在一起而產生引申義。
帥字金文有多種寫法,但字形上變化并不大:
1 2 3 4
從上面的金文帥字的四種寫法上可以看出帥字所要表達的意義。字例1其左面很像甲骨文中的尋字的表現形式,甲骨文尋字作
,為兩只手撐起一豎(即一塊布的側影),意為一匹布的長度單位。看看金文帥字的左面,只不過是兩只手分開來而不是像尋字那樣鏈接兩只手的胳膊是連在一起的。字例2的兩手完全與
分離,字例4干脆將上部的手延長出胳膊,這些更能證明是兩手扶一物貌。字例3與字例4都將右邊字形寫作巿,而字例1和字例2的右邊從巾,顯然該字實從巿,巾乃為省形。巿乃為古代蔽膝(護膝)的象形,大量西周青銅器銘文中都有周天子賞賜貴族“赤巿”的記載。如果將這些文字構件的義素與帥字的字義聯系起來,就可以得出帥是一個雙手扶車軾,腿上帶有蔽膝的立乘于戎車上的將帥的特征化白描。由于古代可以乘戰車作戰的必須是貴族,《左傳》、《詩經》都在很多地方描寫貴族出身的將帥,所以帥字的這種會意即應是車站時代將帥特征化體現。
2011年2月11日
注釋:
[1]參見張博《漢語同族詞的系統性與驗證方法》,商務印書館,2003年7月版
[2]黃德寬主編《古文字譜系疏證》,商務印書館,2007年5月
[3]施謝捷《古璽匯考》,安徽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6年5月
[4]參見《國學基本叢書·禮記(上)》,岳麓書社,2001年7月第1版
[5]黃德寬、何琳儀《釋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