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南北朝樂府清賞之十二
漢魏樂府·雜曲歌辭
迢迢牽牛星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這首詩列為《古詩十九首》第十篇,郭茂倩的《樂府詩集》未收,徐陵的《玉臺新詠》定為西漢枚乘所作,《玉燭寶典》稱此詩為「古樂府」,實際上仍是東漢文人仿作的樂府詩。
這是一首詠歌牛郎織女兩地相思的愛情詩。在茫茫的宇宙里,牛郎和織女星是兩個各不相矚的星體,牛郎星屬天鷹星座,織女星屬天琴星座,但在中國古老的傳說中,他們卻有著人的情感和糾葛,早在《詩經》中就寫到:“跂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睆彼牽牛,不以服箱”。(《小雅·大東》)到了漢樂府《迢迢牽牛星》中,他們已變成一對可望不可及的戀人。詩人透過織女孤寂的織布動作和痛苦紛亂的內心世界描繪,表達了她對“盈盈一水”外牛郎的深長思念。當然,這種天上的咫尺天涯,實際上也是人間的相思之情。歌者是藉神話傳說來寫人間的相思之苦。
這篇優美的詩章在藝術上的最突出之處,就是想像力豐富:不但把這兩個各不相屬的星體想像成一對因銀河阻隔不能會面的情人,而且還進一步想像出織女織布的動作、悲痛的表情和內心的哀怨,表現得極為深婉纏綿,富有感人的藝術魅力。所以千百年來不知打動了多少讀者,特別是那些追求美滿婚姻,但又受到世俗阻隔的情人們。
開頭兩句「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即在我們面前呈現出一對相思相戀、哀怨無窮的主人翁形象。他們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及。「迢迢」,本指路途遙遠之貌,但從后面的詩句“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來看,實際的路程并不遙遠,之所以「迢迢」,是織女心中的主觀感覺,因為雖近在咫尺,但卻不能相會,心理上也覺得遠在天涯。「皎皎」是形容織女星的明亮之狀,含有星體的自然屬性。根據現代天文學知識,織女星體是牛郎星的數倍,亮度也超過牛郎星的數倍,所以兩星相比,織女星顯得“皎皎”,而牛郎星則顯得晦遠——“迢迢”。但「皎皎」在此同樣不只是用來形容織女星的亮度,更主要的是把她想像成人間的一位少女,「皎皎」是用來形容她形體的俏麗和內心的純潔。下面著重描述她織布時的優美姿態和因思念牛郎而產生的紊亂、痛苦心緒。
「纖纖擢素手,扎扎弄機抒」是寫織女織布時的動作。“纖纖”,是形容手的纖柔、細嫩、白皙;“扎扎”,是織布時發出的有節奏的聲音。上句是寫所見,下句是寫所聞,以此來描繪她織布時的形體動作。詩人在此著意描繪她的素手纖纖,這是一種文學的夸張,透過這種夸張,使人感到這位女主人翁從外貌到心靈都是美的,從而使人對她的不幸遭遇產生更深的同情。這種夸張也是漢樂府民歌常用的手法。如《相和歌辭》中的《陌上桑》,描繪采桑女秦羅敷的穿戴就是「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細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同為《雜曲歌辭》的《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詩人描寫她的打扮是“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墮明月珰”。這些都是夸張,我們卻不能因其穿著的華貴和手的纖細白嫩,就否認她們是農家婦女。
如果說「纖纖擢素手,扎扎弄機抒」是寫織女織布時的形體動作,那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則是進一步描述她織布時的心理和情態。「終日不成章」是化用《小雅·大東》中的「終日七襄,不報成章」。章,指布帛的經緯紋理,不成章,是指織不成布,而且整天都是這樣無心織布。「泣涕零如雨」是描繪織女的傷心痛苦之狀。為什么「終日不成章」?又為什么「泣涕零如雨」呢?接下去,詩人點破了其中的原委:「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是深長的相思攪亂了她內心的平靜,使她無法專心地織布;是咫尺天涯、相望不相及的苦惱,使她終日涕淚漣漣。那麼,兩人又為什么隔河相望,不能相見呢?是因為“河廣水深”、“白浪如山哪可渡”嗎?詩人又作了否定的回答:“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銀河既清又淺,距離也很短,往返一趟并不困難。那麼,又為什么隔河相望、咫尺天涯呢?詩人沒有回答,詩中的主人翁也沒有回答,只是「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個“不得語”有兩個內涵:一是不需說。兩人雖隔河相望,咫尺天涯,但含情相視、心心相映,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宋代詞人秦觀根據這種身雖隔、但情相通的情景,提出了一種新的愛情理想,這就是有名的《鵲橋仙》: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愛情重在兩人的心心相映,而不在陣日耳鬢廝磨,這大概是對“脈脈不得語”的創新吧!二是無法說。因為兩人如此相思,河漢又清且淺,那麼兩人隔河相望、不能來往的原因,就絕不是河水的阻隔,而是人為的因素。是一種勢力或權力,使他倆無法往來,這種勢力既能使他倆無法來往,當然也能使他倆無處申訴,那麼說出來又有什么用呢?所以透過“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兩句,把牛郎織女隔河相望時的脈脈含情之態,和由于不能相會而產生的幽怨,生動而形象地表現出來。同時也對背后惡勢力的阻擾,也做了足夠的暗示!
這是一首整齊的五言詩,其風格正如鐘嶸所指出的那樣:“文溫以麗,意悲而遠”(《詩品》),顯得份外的纏綿和幽怨。它不但善于透過形體動作來展示人物復雜而痛苦的內心世界,并且還善于層層設疑,步步深入地挖掘人物的精神世界。詩人由織女的不停勞作——「纖纖擢素手,扎扎弄機抒」,寫到她思緒萬千,無法織布!「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再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暗示兩人阻隔的原因,非是河深且廣難以相會;最后用“脈脈不得語”來挑破“終日不成章”的原由。在語言上,詩人多用疊字,如「迢迢」、「皎皎」、「纖纖」、「扎扎」、「盈盈」、「脈脈」,增強了詩的節奏感,也形象地表現出女主人翁感情上的起伏頓宕,增加了此詩感人的藝術效果。正因為如此,這首詩千百年來不僅深深打動了千千萬萬的讀者,而且也引起了文人的紛紛仿效。李商隱的《七夕》、秦觀的《鵲橋仙》等都是其中的佼佼者,特別是郭抹若的《天上的街市》,其中關于銀河的一段,更是沿著這首詩中的“河漢清且淺”展開了進一步的想像:
你看那淺淺的銀河,
定然不十分寬廣。
那隔著河的牛郎織女,
定能夠騎著牛兒來往。
我想此刻他們定在天街上閑游,
不信,請看那朵流星,
是他們提著燈籠在走。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上山釆蘼蕪
上山釆蘼蕪,下山逢故夫。長跪問故夫:“新人復何如?”
“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殊。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從門入,故人從閣去。”“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
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余。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這首詩并未收于郭茂倩的《樂府詩集》,始見于徐陵的《玉臺新詠》,可見樂府詩和古詩在最初是不易劃分得十分清楚的。“蘼蕪”,又叫江離,葉子風乾可作香料,古人認為它可以治婦女的不孕癥。采蘼蕪的是一位棄婦,詩中描寫她采蘼蕪歸來后,在山下遇到了前任的丈夫,透過他倆的問答,引出一個令人辛酸的故事來。
棄婦這個題材,在《詩經》和漢樂府中多有表現,它反映了封建社會中婦女地位的卑下和任人擺佈的命運。至于被離棄的原因和她們對此的態度,在不同的詩章中也各自不同。詩經《氓》中的女主人翁是被一個負心漢無情拋棄的,女主人翁一旦被拋棄,決裂也是毫不猶豫的:“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谷風》中的女主人翁雖同是被拋棄,但還存有幻想,態度是游移的,總希望男方有一天能回心轉意:“不念昔者,唯余來塈”;漢樂府中的劉蘭芝雖然也被離棄,但原因卻是封建家長制在作祟,最后和故夫一道殉情來表示他們的反抗。這些不同的原因和態度,固然反映了人物性格上的差異,卻也反映了封建社會中婦女問題的復雜性。那麼,《上山采蘼蕪》中的這位棄婦是屬于什么樣的情形呢?有人認為她是被丈夫拋棄的:“透過棄婦的不幸遭遇,反映了在封建社會里婦女受壓迫、受損害的悲慘地位,揭露了氣故夫喜新厭舊又怨新不如舊的市儈心理”(《漢魏六朝詩選註》);有的選本有意迴避這點,只籠統地說:“透過他們的一段對話,揭露了封建社會婦女地位的低賤和她們的悲慘遭遇。”(《漢魏六朝詩一百首》)我認為這對夫婦有著焦仲卿夫婦類似的遭遇,離棄的原因在于封建家長制,只不過他倆缺乏仲卿夫婦以死反抗的決心和意志,因此重逢時只能傾吐悔恨和相向長嘆罷了。因為從詩的題目和情節看來,這位婦女是因為無子而被遣歸的。“無子”,是封建社會中婦女被休棄的七條規定(《七出》)之一,并不是由于夫婦間感情破裂才遭離棄的。因此她對丈夫沒有怨恨,更沒有決絕,相反,離異之后還上山采蘼蕪,說明她幻想有一天仍能回到丈夫身邊生兒育女。從詩中的情節來看,「故夫」對她也十分懷念并無嫌棄之意,基于上述的認識,我們對詩的情節作些簡略的分析。
這首詩是透過雙方對話來展開情節的,對話之外,只有開頭兩句是敍事:“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這兩句交代了兩人重逢的原因和地點,用語簡潔又含蓄。“采蘼蕪”不但交代了事由,而且還有另兩方面的含義:一是蘼蕪能治婦人的不孕癥,“采蘼蕪”暗示她被休棄的原因是“無子”,這是封建禮教中的“七出”之一,也暗示了她還想做些傷心的補救。二則蘼蕪也是一種芳草,婦人采蘼蕪也是芳潔自喻,是作者對她品格的暗示和她無端被遣的不平。婦人見到故夫后有一個動作:“長跪”,這是表示恭敬的一種禮節。聞一多先生說:“古人席地而坐,兩膝著地以尻(臀部》著膝,著(靠緊》稍安者曰坐,伸腰及股,兩膝措(支柱》地而聳體(聳起上身》者曰跪。其體益聳,以致其恭者曰長跪。”(《樂府風箋》)從這位棄婦長跪的動作中我們可以看出,她對故夫并無怨恨,往日夫妻之間也是相互敬重的。問話只有一句,也是她最關心的事:“新人復何如”因為她與故夫是被迫離棄的,她既然仍愛著故夫,當然關心他再婚后的生活,就像劉蘭芝離開焦家時還把「箱籠六七十」「留待作遺施」一樣。但她又是無端被遣的,往日在家受盡了封建家長或禮教的折磨欺凌,現在選擇的新人是否比自己強呢?她當然在關心中顯露著不平。所以盡管只有短短一句,卻包含著極為豐富復雜的內容。故夫的回答也是充滿感慨和悔恨的:「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殊。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詩人在此用的是比襯法,他不把新人說得一無是處,而是說新人也不錯,長得和棄婦一樣的漂亮,然后再說新人不如故人殊,就更顯得棄婦的難得了。那麼,難得在何處呢?主要是「手爪不相如」。新婦雖然外表漂亮,但卻不如故人靈巧能干。我們讀過《孔雀東南飛》后可以知道,劉蘭芝是很勤勞能干的:「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但婆婆對此不但不賞識,卻一心要驅遣她,只因婆婆中意的是那個「窈窕艷城廊」的東鄰女。我們從「上山采蘼蕪」的這段故夫悔恨敍述中,也可以看到《孔雀東南飛》中封建家長的影子。
丈夫既然提起了辛酸的往事,又把新人舊人作了對比,并表白了自己的態度,棄婦的委曲和不平更像那解凍的江河,胸中情感的波濤頓時洶涌澎湃。但是她的善良,特別是她對故夫的情感,又使她不可能去公然指責對方,盡情傾訴自己的不幸,因為那會給已經追悔莫及的故夫帶來更大的打擊,因此,她只是淡淡地回憶起當年離別的情景:“新人從門入,故人從閣去”。雖是淡淡的兩句舊事重提,內中卻充滿了無限的哀怨。這里的“門”是正門、大門;“閣”是邊門、小門。你想想看,一邊是鑼鼓喧天,喜氣洋洋的新人從正門堂皇進來;另一邊卻是凄凄惶惶,形隻影單的故人從旁門悄悄離去,封建社會中婦女的卑下地位和任人擺佈的命運,從這兩句充滿哀怨的對比中,不是深刻而形象地表現出來了嗎?下面六句仍是故夫的答對:“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余。將縑來此素,新人不如故”。這六句與“新人雖言好”四句在內容上是一樣的,只不過把“手爪不相如”具體表現細述了一下。“縑”是雜色的絹,“素”是白色也是純色的絹,縑比素質量差;因此新人無論是在紡織的質量也比不上舊人,看來新人是不如舊人勤勞能干的。這種內容上的重復,在份量上占全詩的三分之二,這并不是作者在結構上的失當,而是經過精心安排的。因為這種絮絮叨叨的語言,最能表現出故夫的追悔失神之態,這種重復也是把棄婦的無辜反覆加以表白。這種追悔和表白都是對造成這種不幸的封建禮教或封建家長制無聲的譴責。
這首詩主要用對話組成,而且措辭含蓄、情意自溢,給人豐富想像的余地。它不同于同是樂府詩的《孔雀東南飛》、《木蘭詩》和《西洲曲》等敍事作品,全詩除開頭兩句外,都是夫婦之間的問答,透過問答來表現今日故夫的心境和棄婦遇見故夫時的情感,這在敍事詩中是獨樹一幟的。明清時的《山歌》采用問答的方式來展開情節和敞開心扉,可能是受其啟發和影響。另外,在對話中,故夫的答對敞豁而絮刀,把自己的追悔和評價公開、再三地加以表現,棄婦的詢問卻含蓄而簡短,內心的哀怨和思念透過一兩句詢問或回憶,暗暗地流露出來。這反映了兩人的不同處境、身份和性格特征,詩人對此處理得十分恰當。
上山釆蘼蕪,下山逢故夫
?古八變歌
北風初秋至,吹我章華臺。
浮云歲暮色,似從崦嵫來。
枯桑鳴中林,絡緯響空階。
翩翩飛蓬征,愴愴游子懷。
故鄉不可見,長望從此回。
此詩郭茂倩的《樂府詩集》未載,沉德潛的《古詩源》稱為“漢樂府古辭”,余冠英的《樂府詩選》收入《雜曲歌辭》。據說古代有《九曲八變》之歌,今只存《八變》。這是一首悲秋思鄉的詩,詩中的主人翁是個流落在湖北監利一帶的游子,初秋的北風和凄清的蟲鳴,觸發了他對家鄉的無窮思念,瑟瑟的枯桑和遂風的飛蓬,又勾起了他飄然一身、無處止息的人生傷感。與《古歌》、《悲歌》、《飲馬長城窟行》等悲秋思親的漢樂府相比,它的特色在于通篇都是托物起興,藉景抒隋。劉勰在談到比興手法時曾說:“夫比之為義,取類不常:或喻于聲,或方于貌;或擬于心,或譬于事。宋玉《高唐》云:‘纖條悲鳴,聲似竽籟’,此比聲之類也;枚乘《菟園》云:‘焱焱紛紛,若塵埃之間白云’,此則比貌之類也”(《文心雕龍·比興》)。這首《古八變歌》正是融合了宋玉《高唐賦》、枚乘《菟園賦》里采用的喻于聲、方于貌等比興手法,用絡緯、枯桑在秋風中的音響,和浮云、飛蓬在清秋中的情態,來比附自己身處異地的孤單形影和深切的鄉關之思。
開頭兩句“北風初秋至,吹我章華臺”是因物而起興,夏季常吹的是南風,當風向轉北時,季節也就從夏轉為秋了。秋天,在中國古代詩人的眼中是個蕭索的季節、傷感的季節,也是最容易撩起鄉愁的季節。所謂“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索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栗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宋玉《九辯》。章華臺,春秋時楚國離宮名,在湖北監利縣,此處大概是這位游子的飄流之所。他從吹到章華臺上的北風中感知了秋的降臨,再由蕭瑟的秋觸發了游子的鄉愁。“浮云與暮色,似從崦嵫來”是寫他在清秋中所見。崦嵫,山名,在今甘肅天水市西,下有虞泉,古代傳說是日沒之處。這是一個初秋的黃昏,浮云在天空游盪,似乎從崦嵫帶來了日落的信息。初秋的北風,冷冽中帶著蕭條,已夠人傷感的了,何況又是秋天的黃昏,更帶上一種蒼茫、悲愴之情。“浮云”,在此既是景色,也是飄泊無依的游子象徵,后來的李白在《送友人》中干脆挑明:“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下面的“枯桑鳴中林,絡緯響空階”,則是寫耳中所聞的秋聲。“枯”,指桑葉落盡的桑枝;“絡緯”,即莎雞,俗稱紡織娘,一種秋天的鳴蟲。秋風把枯桑吹得瑟瑟作響,又不時送來紡織娘的鳴叫聲,這里未寫秋風,但處處可見蕭條秋風的威力;未寫所見,卻把一幅清秋圖透過聽覺幻化在讀者眼前。當然,這既是耳畔的秋聲,也是在托物寄情,那孤零零的桑枝不正是意味著遠方游子孤單的身影;那不停鳴叫的紡織娘,不是更加勾起游子對遠方親人的懷念嗎?李白有首仿樂府詩叫《長相思》,也是寫清秋之夜聽絡緯鳴叫勾起他故國之思的:“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欄,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這既反映了李白善于向古代民歌學習,也反映了這首樂府詩的深遠影響。詩人透過以上四句的所見所聞,勾畫出一個凄清蕭瑟的清秋場景,遲暮而孤寂的氛圍,藉以比附遠方游子那孤單飄零的身影,暗寓他那索寞孤寂的情懷。
下面兩句“翩翩飛蓬征,愴愴游子懷”則是明喻:用飄行萬里、無所依附的飛蓬,來比喻千里游盪、飄泊無依的游子,用飛蓬的“翩翩”之態,來形容游子的“愴愴”之懷。這樣從結構上總括一句,把初秋蕭索之景與景中離鄉之人合二為一,達到一種情景交融、景即是情的藝術境界。最后兩句“故鄉不可見,長望從此回”,則是直抒胸臆、點破鄉思。尤其是最后的“從此回”二字,我們彷彿聽到主人翁在大聲疾呼、頓足長嘆:這種鄉思應該結束,不能再苦挨下去了。它把主人翁盼望回到故鄉、急切難耐的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從結構上看,這種直接抒情與上面大量的含蓄暗示,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彷彿主人翁那扼止不住的鄉思鄉愁,再不能順著那含蓄曲折的渠道來流淌,而要沖破一切形式束縛,來個全面爆發。總之,這樣一明一暗,一低迴婉轉一直率明快,把這位游子在深秋北風中的思鄉之情,表現得既淋漓盡致又低迴曲折,富有感人的藝術力量。
翩翩飛蓬征,愴愴游子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