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拜大森林
森林對一個久居城市的居民來說,是一個令人神往的地方。在高樓林立,人群喧騰的鬧市,為盼一方綠色,留下寸土寸金的寶地,給萋萋芳草一席之地。別小看這樓層中的間隙,只要看看在這里喁喁小憩的情侶、縱情嬉戲的兒童、安閑自適的老人,是怎樣對它情有獨鍾,就會知道這一方綠土遠比歌廳、舞榭、茶樓具有更恒久的魅力。如果說這不是小小的綠方,而是一片瀚海,不僅綠在地表,還綠在空中,綠在無邊無際。鋪天蓋地的綠,浸透全身心,吸進一口新鮮空氣,吐出滿口芬芳,那又是一個多么清純的夢?
在西雙版納的竹林中,我找到了這種感覺。亭亭玉立的翠竹拔地而起,在數(shù)十米的高空縱橫交錯,一叢叢形成無數(shù)個拱頂,像是一座座青紗殿堂,婆娑的枝葉游動著閃忽的陽光,使人想起哥特式教堂那向上延伸的五彩窗,撲朔迷離的亮色,似乎掙脫地心引力,向上飛越,產(chǎn)生超脫塵世的效果。人們都驚嘆歐洲教堂建筑懾人心魄的巧妙構(gòu)思,殊不知,不論是巴黎圣母院的穹窿、夏爾特爾教堂的尖頂、還是科隆教堂的拱心,都是天各一方,各領(lǐng)風(fēng)騷。而這一片片竹林不似教堂,勝似教堂,奇風(fēng)異韻,層出不窮,當(dāng)你穿行在這青紗殿堂,沫浴在朦朦的綠色漣猗中,仰視林峰高處的流光溢彩,漾起飄飄欲升的向往,才令人驚嘆這天造地設(shè)的鬼斧神工,蘊有人間無可匹敵的魔力。
走近原始森林又是另一番景象,那濃濃、實實,厚厚、重重的闊葉林,撲面而來,使你看不清、也看不透它有多深、多大、多遠、多久,莽莽蒼蒼,無盡無休。只有腳下松軟濕潤的土地提醒你,沒有經(jīng)年累月的落葉堆積,哪有這樣奇妙無比的彈力,踩著它,幾乎是踩著森林的歷史走進它的深處,不,對這熱帶雨林來說,是深處還是淺處? 雖淺猶深,雖近猶遠。因為一進森林,那挺拔高大,密密匝匝的樹冠,交錯攀援,遮天蔽日,直至你辯不清是麗日高照,還是夕陽西歸,幽暗深沉,目不可測,不由得不生發(fā)出一種對古老膜拜的神秘感。抬眼所見,只有絲絲縷縷的陽光,連著林外的蒼穹,我窺視它,試圖尋覓歷史的隙縫,探索它的千古奧秘。
走進大森林,容不得徜徉,浮想聯(lián)翩,最令人悠然神往的是這林中的生靈。我們的祖先正是從這里直立行走進化為人類,也是從這里發(fā)明用火,有了溫暖和熟食,才得以走向更廣闊的天地。所以恩格斯說,就社會的解放而言,這比發(fā)明蒸汽機的意義還要偉大。君不見,周口店龍骨山的猿人洞,留下數(shù)萬件石制工具和灰燼的堆積層,至今還在默默昭示它的歷史功業(yè)。假如時光倒流幾十萬年甚或百多萬年,在云南的元謀,陜西的藍田、北京的周口店、安徽的和縣,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哪里有大森林,哪里就有我們祖先的足跡。至今在神農(nóng)架的原始森林還有舉世矚目的“野人”蹤影,有待人們?nèi)ソ沂具@千古之謎。所以說森林是人類進化的搖籃和文明之母,是森林恩澤人類的最好寫照。
森林,它有靈性。這里有一種風(fēng)流草,只要你對它低低吟唱,它的葉脈就會隨著歌聲的節(jié)奏輕輕擺動,原來植物也有喜怒哀樂,它的生命律動和人類息息相通。還有一種鐵刀木,斫得愈多,長勢愈旺,山村農(nóng)家,無須上山伐木,只要在檐前屋后種上幾株,那就有用不盡的木材。還有那箭毒樹、龍血樹、桫欏、珙桐、紅豆杉,種種珍稀植物,郁郁蔥蔥,競相繁殖,怪不得這些古老、孑遺的瀕危樹種在這里蓬勃生長,這里的大森林可追溯到一億年甚至是三億年前的植物區(qū)系,一代又一代的自然植被,生生不息。在這悠悠歲月,大森林就以這樣茁壯的生命力,為人類源源不斷地獻出它的子孫后代。正是這片得天獨厚的勝地,使云南贏得舉世聞名的植物王國的盛譽。
植物王國也是動物王國,這不僅是指大森林本是飛禽走獸的樂園,它還招蜂引蝶,甚至在1800米的高原地區(qū)招徠遠洋的客人—-海鷗,在昆明就看到了這一奇跡。在方圍不過幾百米的小小翠湖,聚集數(shù)以千計的海鷗,在低空盤旋飛翔,像層層白云掠過湖面,向游人逐食。據(jù)說,它們來自西伯利亞,自從1984年飛向南方,路過云南發(fā)現(xiàn)這一洞天福地,就棲息在這里過冬。白天飛到這市區(qū)的明珠,傍晚落宿在郊區(qū)的滇池,作息嚴明猶如上班族,待來年春暖花開又飛回西伯利亞。好客的云南人每年都準備好食料,寬待這小小的精靈。看著成群的海鷗騰飛翻滾,在空中穿梭叼食的高超技巧和游人拋食的驚喜和歡笑,真是人鳥同嬉,天上人間!
大自然造就這樣良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是茫茫宇宙對人類的惠予。無奈的是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又以破壞生態(tài)平衡為其嚴酷的代價,一座座城市出現(xiàn),一片一片森林消失。過度的砍伐,肇成水土流失,田園拋荒,水源枯竭,看看淹沒在沙漠深處高昌、樓藍古國的殘壁斷垣,昔日的榮華化作云煙,又怎能不為這大自然的懲罰而震凜。聰明的萬物之靈,又何其如此愚蠢地自設(shè)陷阱?!
如果人人都有一份警世的意識,人人都對植樹造林垂青,營造森林的氛圍于現(xiàn)代化的都市,這又是一個多么綺麗的夢? 我深信二十一世紀的文明必將給城市建設(shè)帶來這賞心悅目的前景。
告別大森林是在霏霏細雨的聶耳墓前,那黑色大理石的墓碑宛如碩大無比的鋼琴座落在西山之巔。我佇立在山光水色之中,傾聽林中的細語和濤聲,時緊時緩,時強時弱,仿佛從地心升起,從天際飄來,好一首森林奏鳴曲! 在我心底盤桓、盤桓,直到飛回北京。